“你是不是当时在想，我该怎么杀死她？”光乙问道，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点了点头。
他们身前的桌子上凌乱地散着各个照片。周一希苍白而冰冷的面孔出现在各个照片中，就好像是死神的面庞。每张照片的背后，都写有关于她的只言片语。直到最后，一个个关于她的细节汇总到一起，换来了光乙所得出的无可奈克的结论。他摇晃着脑袋，长叹一声。
“这个命令，我无法执行。”罗琳解释道，“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死人。普通的手段是无法让杀死她的。”
“我明白。”光乙一张张地翻过照片，也在不经意间模仿起罗琳此刻的神情，眉头紧缩，双唇发白，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不止。
“当时我看到，她毫无防备地站在那里，浑身都是破绽。我甚至只要轻轻一刀，她就会像个棉花人一样地倒下。”罗琳嘟囔着。
“但是你又发现，其实棉花人是没有弱点的。”光乙接过她的话茬，说道：“处处都是破绽，就意味着处处没有破绽。这是个阿喀琉斯一样的异能者，你却找不到他的脚踝。”
“所以李葭柔就这么死了。”罗琳感慨道，“婳羽曾经的八荒，她却用了不到5分钟就杀死了其中的一个。”
“可以理解，人人都在死亡之前停下脚步，转而逃跑。”
“我并没有害怕，但是只是觉得这样没有意义。”罗琳辩称道，感觉口干舌燥，“和一团液体一样的东西战斗。”
光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从照片中刻意抽出两张，放在了罗琳的眼前。罗琳看不出这两张照片的区别，不由得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发现了么？”
“什么？”
“是左手。”光乙指着其中的一张。罗琳仔细端倪着，陡然间发现了周一希手指上的黑斑。
“这是？”罗琳忽然恍然大悟，“我们高估了她……”
“是的，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永恒。”光乙笑道：“她也不是绝对意义上的不死。”
青屋崩塌的巨响为战斗划上了句号。残桓瓦砾堆砌在一起，任由下半夜的细雨继续湿润着。过了约莫一个小时，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穿破了覆盖其上的砖块，弯曲着摸索起来。这只手臂又花了很长时间才挪开身体上的各式碎屑，反复摩挲着，擦去了双眼上所盖着的沙土。
周一希晃晃悠悠地半坐在青砖之间。她喊了一声，瓦砾之下没有任何回应，也不知道方大仙是醒了还是提前走了。她的内心惆怅着，无边无际的空虚蔓延上心头，冲淡了之前高昂的斗志。索然无味的感觉就好像她嘴里还残存着的泥沙，吐不干净也咽不下。
结束啦，欢乐的舞剧结束啦，舞台都崩塌啦。周一希的心里响起这个声音。她望着四周，忽然觉得有些冷，不由得抱紧了自己。她就好像失眠般，全身心都困乏不止，但是又丝毫没有睡意。
从碎片之间抽出身来，她徘徊着，思考着一个问题。刚才的战斗，也不知道是谁赢了。如果赢了，她至少可以骄傲一番，至少她打败了曾经所敬仰的人。如果输了，她也能接受，并在这次失败中找到经验，下一次找机会密布。而思考之后她却偏偏得出了个平手的结果。这是一个尴尬的结局，不上不下地，令她难受。
左臂空荡荡的感觉被她发现时，周一希刚刚游荡着快要走出这片区域。顿时，她就像失了魂一样地错乱起来。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曾经体会过。高中时，心爱的画笔遗失的那天，她整个人都一片空白。有些东西实际价值并不高，但却因为长时间相伴而在拥有者的心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丢掉它，就好像失去了挚爱一般，连人生的意义都开始动摇。
她不由得开始四下寻找起来，就像是过去无助时所表现的那样，口中不断呢喃着，“左手啊，左手啊，你到底在哪里。我的左手，你去哪里了。”
她又回到了崩塌的青屋处，对着一片仿佛是灾难后的残骸，疯狂地用右手挖掘着。一块块青砖、瓦片或是木制碎片被她搬起，尔后丢向脚边。
皓月西沉，东边逐渐泛白。慢慢长的后半夜过去了，她最终找到了遗落的左手，紧紧地抱住了它，两行狂喜的清泪潺潺地留下。
“是的，是的，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她不断亲吻着左手，“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周一希是完整的，就算你不能做画，我也不会放弃你。”
她的鲜血从断臂处流了出来，一丝丝垂下的粘液沾住这只手臂的关节。左手失而复得之后，她大喜过望，不断地挥舞起它来。挥舞手臂的动作全由她的意志产生，这只手臂被她的异能之血黏在断臂上，全因为表面凝固着的鲜血的化学膨胀或收缩而可以运动。操控手臂的方式和操控傀儡并没有两样，但是她却不在意这些。
她忽然停下了，将左手放在眼前，凝视着手指上的黑斑。这块黑斑在几天前还只有一个指甲盖大小，可是现在却已经扩散到手掌那么大。它就好像一块阴影，正以人眼所不能察觉到的微笑速率膨胀开来。
“不！这不是我的手，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她发出一声尖叫，猛力地抓着左手向外扯，竟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周一希，这个完美主义者，却在自己的左手末端发现了最大的不完美之处。她显然不能容忍这种瑕疵，右手一挥，将其丢出了老远。
她又开始寻找起来，试图在这片瓦砾中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完美左手”。然而直到天色都完全亮了，灰头土脸的她一无所获。
那只左手躺在废墟之间，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蚊蝇缭绕在几个指尖之处。太阳猛烈地晒着它，过了不多久，黑斑裂开了一条缝，橙黄色的粘稠液滴缓缓而下，像是它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