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翔循着观玲在脑海中的声音看过去，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不改落魄的脚步，双眼无神而空洞地看着前方，继续在这条被虚伪的喧嚣气氛所浸透的街道游荡着。在街道上交相辉映的晚灯就像是一双双闪动着泪花的双眼，怜悯地凝视着他，默默将他送走。
周宇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端地哀伤，但是那种泛着酸楚和凄艾的感觉就是止不住地在心头涌动。他试图思考一些什么，利用理性思维来逃避，但是那种感觉却无情地将他的思绪击地支离破碎。
街道上的一首慢歌飘入他的耳中，空灵而悠扬，缓慢如流水般的曲调中，隐约间透着懊悔苦楚的歌词让他感同身受。他听着那首歌，连心跳都变慢了，呼吸困难，喉头间尽是痛苦的哽咽。炽热的泪水在他眼眶中打断，经由冷风一阵吹过，凝成了一道薄薄的霜花。
唱歌的人唱到，“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挽手诉说着梦话。像昨天，你和我彼此聆听着心跳。而如今，每晚夜里自我独行，飘飘荡荡，在冰冷中挣扎。那曾经，不知你的痛苦，却只看到你的灿烂微笑，安慰着我走过苦痛。你已不在……”
记忆闪回，一幅幅画面和一声声回响与现实重叠。他回忆起她的面庞，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他回忆起她的声音，动听地宛若天籁。但是冰冷的现实，让她的轮廓和跳动的灯光一样，转瞬即逝。
抬头一看，情侣们相吻在灯火阑珊夜。温柔的面庞与炽热的心融合，温暖的手抚过挚爱之人的面庞，热吻之后，浓情蜜意的情话似美妙动听的乐符跳动。周宇翔忽然产生了错觉，好像正在执手相爱的那两人是他与她。
他继续向前走，拐过一条十字路口。哀婉的音乐消失了，圣诞祝福的歌声欢快地在街道上蔓延。圣诞老人架着鹿拉雪橇，在人群中轻飘飘地荡过。人们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五彩缤纷的包裹经由圣诞老人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又被一对对幸福的人儿接住。
没有礼物飞向他，周宇翔和街道上无数悲苦的单身汉一样，在这个夜晚被无情地遗忘。冷风与他作伴，风声似在他耳边肆无忌惮的嘲弄。寒冷的感觉挂过他裸露的肌肤，一直沁入他的五脏六腑。
周宇翔将双手插入口袋，麻木的感觉却久久不消。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寻寻觅觅。这里当然找不到她的影子，但是他却觉得她到处都是，挽着别的男人的手，眼中全是他的世界。
周宇翔不想看到，可是这些令他心酸的场景却好像四面八方飞来的冰冷子弹，无论他如何藏匿自己，总能被残忍地波及到。
周宇翔经过了一条小巷，不由自主地看向黑暗。昏沉沉的巷口中，一个乞丐裹着脏兮兮的棉被，一只托着破碗的手像是钟表上跳动的秒针，有规律地一上一下，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他想，自己何尝不是和他一样，一无所有，一无所靠。想到这里，他想施舍他些什么，冰冷的手在口袋中搜索着，除了白菊送他的那张空头支票，他竟没有一个硬币。
此刻的周宇翔，很贫穷却又很富有。那张空头支票是白菊送他的平安夜礼物，他可以随便写一个数字，然后买下一整条商业街。但是那不是他想要的。就算和她等身高度的纸钞所垒起的墙，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一堆写着数字的废纸。
正想着，另一只冰冷的手却伸进了他的口袋，死死地抓住了那张支票。周宇翔定神一看，却发现罗琳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张支票好像很有用，看你这幅样子也用不到了，不如就送给我好了。”她没等周宇翔回应，竟直接将支票塞到了自己的衣服中。
“你能让她活着么？”周宇翔下意识地问道。
“我不能，钱能。”罗琳简短地说道，自顾自地再次拿出支票，来来回回地端倪着她，奉若手心中最至高无上的珍宝。
他不明白罗琳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或者她就和街上的人一样，也喜欢着这一张张花花绿绿的废纸。
他悲苦地看着她，罗琳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转而，她狡黠地一笑，刻意用一种似怜悯似嘲弄的语气说道：“真是可怜，平安夜失恋了吧。”忽然挽住了周宇翔，笑嘻嘻地说道：“要不补偿你一下？”
周宇翔挣脱开来，冷冷地说：“没有人能替代她的位置，今晚不约！”
“啧啧啧，你这个人也真是奇怪，倒贴上来的不要。”罗琳手把玩着着匕首，话风骤转，恶狠狠地说道：“你想试试血溅当场的滋味么？”
“想。”周宇翔颓废地回答道。他倒真的巴不得罗琳给他一刀痛快的，好结束他求死不能的悲苦现状。
只见罗琳手中寒光一闪，周宇翔只看到她的刀尖如同飞矢一般急速，直指自己的喉结。刀来风起，放弃了抵抗的他干脆闭上了双眼，准备聆听自己喷射的鲜血在空中尖啸。
刀尖却在一瞬间的停住了。
“呵呵，我偏不。”罗琳收回了刀，戏谑地说道：“死了情人，死了师父。你已经跟死了没两样，不需要我动手。你这种人不爱财不爱色，那就痛苦地在今世活着吧。”
周宇翔反问她，“那你又是怎么活着，难道不痛苦么？”
“呵呵。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生活。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的能力还有别的用途么？”罗琳边说着打了一个响指，身影遁入虚空。
虚影在人群中穿梭，只有观玲才能看得到罗琳的影子，肆无忌惮地将手伸进一个个路人的口袋中。五颜六色的钱包和手机在空中飞舞，像是跳动的小精灵。周宇翔等了几分钟，罗琳满载而归，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微笑着，将所有纸钞从钱包中尽数掏出，在手上叠出一个扇子状，不断拍打着周宇翔的脸：“这就是另一种用法，能力本来可以让我们成为这一行业的宗师。”
说话间，罗琳忽然将手一杨，纸钞如飞雪般在天空漫漫扬扬。罗琳狂笑着在纸片中旋转。当所有的纸钞落定时，她忽然一把抓住周宇翔的衣领，情绪失控地教训着：“爱一个人都是错觉！不过是荷尔蒙的冲动，真爱什么都不是。人只为自己活着，生死与他人无关。”
“与他人无关！与他人无关！”罗琳说着说着，竟然抓着周宇翔的袖子，缓缓瘫坐在地上，凄凄然地啜泣。周宇翔诧异不止，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哭泣。
罗琳说，他曾许诺说，他可以等她回来。可是当她从海外战场回来时，他却已经是别人的新郎。原来，曾经的海誓山盟，天长地久，却也不过是长久分离之后的一声滑稽的笑。于是，在一个冷风呼啸的夜晚，她摸进了他家中，一刀一刀地杀死了他家庭中所有活着的生物。
从那之后，她总能回忆起他临死时的场景，他双手血污，跪倒在地上哀求。身后，是他一动不动的妻子的尸骸。其实她知道，那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不过是他临死时的求饶。但是她却总能错以为，那其实是他的忏悔，希望和她重新在一起的恳求。
从此，她莫名地着魔，爱上杀人的感觉。尽管心中厌恶地要死，但是被杀者临死时的丑态总能让她回忆起他的哀求。
“邂逅，爱上，背叛，仇恨，所谓的爱，其实也不过如此。”她指着街道上的两两相伴的情侣，轻蔑地说道。
不，周宇翔在心中反驳着。爱，大概应该是相聚，别离，痛苦。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人们纷纷仰头，挂着幸福的目光眺望着。那些相爱的人们相互之间搂地更紧了。
焰火绽放在平安夜的夜幕，点点璀璨中，他呢喃着：“她为我而死，我却苟活在人间地狱。”
后半夜，周宇翔喝地酩酊大醉。
他被酒保抬出了酒吧，整个人躺倒在酒吧门口那条污秽不堪的街道上。街道的一侧，一道道红绿交加的霓虹彩光，来来回回地在他散发着臭汗和酒香的身体上扫射。圣诞狂欢的气息并没有完全褪去，在闪动着妖冶光芒的酒吧夜店中，偶尔还能听到大门打开关闭的一瞬间，从里面传来的嗥叫。那些酒吧就好像一个个关着野兽的笼子。
周宇翔大脑一片空白，意识朦胧，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他在地上翻滚着挣扎着，嘴里含糊不清着话语。
他翻过身来，抬头一看，霓虹灯光遮盖了群星的光芒，化作点点妖魔双瞳，直视着他。他半眯着眼，被强光和寒冷的空气呛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阵阵的喘息撕裂着他原本就火辣无比的喉咙。
直到他的胃里翻江倒海，继而喉头一酸，大口大口地吐出了一团团五味陈杂的污秽。那些没有消化干净的夜宵掺杂着浓酒发酵的恶臭，欢快肆意地在他的衣服上流淌下来。
冷风吹地空虚的他瑟瑟发抖，不过这样也比他胸口闷着一团不知道是叫心事还是叫绝望的东西好。他打着颤，竟哼起了一首老歌。
“我终于到了，可是你却不在了。让我只能一个人，在这里看着灯火魔法化成的星光。想你想地我心好痛，沉默的时候都会痛……呼呼。”唱着唱着，他昏睡了过去，就像是地上的一具死尸。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有人抚摸着他的面庞。睁开了朦胧的双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一道影子，被路灯斜拉着，挡住了那些光怪陆离的霓虹彩灯。
他摸索着想要抓住那只安抚他的手，那个人却一下将手抽了回去。急匆匆的脚步响起，他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了。
不知为什么，周宇翔混沌的思维中陡然跳出一个念头。
那个抚摸我的姑娘，难道是李冰月么？
困意再次袭来，他又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