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雷里奥再睁开眼睛时，仍身在院长的办公室中，而非一段漫长的石阶当中。他周围既没有诡异的影子，也无翻涌的鲜血。右手边，瓦伦蒂诺大睁着双眼望着他，双手扯着他的衣袖，不停地摇晃他的手臂；正前方那椭圆形的金色光斑旁，院长佝偻着后背站立，侧对着奥雷里奥，将一只耳朵朝向他。
见他终于苏醒，瓦伦蒂诺大喜，先对院长喊道：“他醒了！”
“我……睡着了？”奥雷里奥疑惑地问道。他浑身虚弱无力，像是饿了三天三夜一般。他艰难地环顾四周，又自语般地说道：“我刚才就在这个地方。过了多久？”
“也就一两分钟。”瓦伦蒂诺回答时，兴奋溢于言表。
奥雷里奥苦笑：“比我以为的短很多。”
“你脸色比雪还要白。”瓦伦蒂诺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奥雷里奥只在脑内回想一遍，忆起翻涌的血潮，以及那诡异扭曲的人影，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便从四肢涌向心头。他扬起右手按住胸口，急促而又散乱的心跳，透出胸腔传到指上。
见他瞳孔开始放散，双腿发软将要瘫倒，瓦伦蒂诺大呼一声“不好！”，上前用肩膀顶住奥雷里奥，另一只手拉下随身的小包，就开始从中翻找。
随着接连的“啪嗒”声，包里的小药瓶七零八落，先后摔在地板上。若非地板木质较软，不知会有几只玻璃瓶破碎。他完全慌了手脚，终于摸出镇静用的药剂，却拔不下瓶塞。
“让我来！”院长苍老的声音传来。平时他的声音气息微弱，此时却异常有力。在转眼之间，他已离开那角落，站到瓦伦蒂诺身前。瓦伦蒂诺反应不及，院长已夺取药瓶，去了瓶塞将药灌进奥雷里奥口中。
瓦伦蒂诺愕然，又见院长抓来一把椅子，将奥雷里奥扶到其上。他沉着冷静又手脚利落，哪里像是个年过一百，盲了双眼的老者？更何况，他手上还托着那木箱，木箱里的胶质球体，一接近奥雷里奥，又变得沉重异常，他竟毫无费力。
药物很快生效，奥雷里奥的心跳迅速平复。他睁开眼睛后，无力再开口，轻轻地摇头，颤抖的左手摸出手帕，抹去额上的冷汗，在座椅上瘫坐许久，才说道：“没什么。”
瓦伦蒂诺皱着眉头，狐疑地望着他，问道：“你这副样子，根本不像没什么！别说话！”但不论如何，朋友再度苏醒，令他心中的大石落地。他这才有心情，去照管地上散落的药瓶。
“它接纳了你。”院长突然开口。此时，他已撤回角落，又守着那椭圆形的光斑，背对着两个年轻人。
“却是以这种方式。”奥雷里奥说道。他极其无力，声音微弱。“这就是它的考验？”
院长仍面向角落，说道：“我也不知道。很久以前，它也让我看见了某种幻象，但我没有勇气直面它。我回绝它的邀请，他也不再强求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奥雷里奥恢复了些许力气。他不再靠椅背支持，自己用力直起腰来。他又笑得苦涩，说道：“我也……没有勇气。我……”
院长面对着角落，笑得浑身发颤。他说话时，话音中还透出笑意：“勇气……哪有这么容易？不只是你、我，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有几十人到过这里，但能够鼓起勇气的，只有一个人，图里奥，你的老师。”
奥雷里奥并不觉得意外。他不禁开始摇头，说道：“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无法和老师相提并论。”
“然而，他却被拒绝了。”院长说道。
“被……被拒绝了？”奥雷里奥一愣。
“他先是被接受，进到那个怪异的世界，然后被拒绝了。他没能带回任何东西。”院长答道，“我向他询问，关于在那个世界遭遇的问题，他都支支吾吾地无法回答。”
瓦伦蒂诺扶着奥雷里奥的椅背，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的朋友和他同样失意，目光呆滞地说道：“如果老师做不到，那还有谁？”
他最后向那光斑望了眼，目光还未在其上聚焦，院长便向左平移半步，阻断了他的视线。
“为……为什么？”奥雷里奥低声问道。
“够了，孩子。”院长回过身，浑浊无神的眼珠正对着他，“我们不能强求。把这些球留在我这里，然后……就当你什么也没看见吧。”
“可是……卢西亚诺。”奥雷里奥说道，“我们在修筑工事，但仅靠一点工事怎么可能拦得住他？我需要帮手，学院和共和国，都需要帮手。”他的眼光热切地投向院长，旁人仿佛都能感受得到热度。
“不可能的。”院长笑着摇头，“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人们都以为魔法师的造诣，会随着年龄增大而进步。但是，如果你们活到我这岁数，也会知道……人的脑袋，到了一定年纪，就一点也不灵光了。”
“可是……”瓦伦蒂诺凑上前去，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他回头望着奥雷里奥，向朋友频频地使眼色。可奥雷里奥像是迟钝了一般，竟半点也未领会他的意思。他急得浑身燥热，越是焦急脑内越是空白一片。他几乎忍不住大喊，在此之前先听见奥雷里奥的话语：“那……就这样吧。”
瓦伦蒂诺的呼喊到了嘴边，又在转瞬间吞回腹中。他望着朋友，像是在看某种奇异的生物。“你……”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为……为什么？”
“我们确实……不能强求。”奥雷里奥说道。
“那……卢西亚诺怎么办？”
奥雷里奥只是摇头，却并不作答。
“难道……”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奥雷里奥说罢，便从椅子上起身。他仍觉得浑身无力，特别是两只脚，仿佛感受不到地面的存在。不知是他尚未从惊恐中恢复，又或是刚才那镇静剂的效力。
他拖着无力的双腿，先于朋友离开。瓦伦蒂诺却犹犹豫豫、走走停停。来到楼梯前，奥雷里奥暂时停步，瓦伦蒂诺跟上来，问道：“就……这么完了？”
“当然不可能。”奥雷里奥突然说道，眼神又恢复昔日的冷峻，“拒绝或是接纳，决定权不该在它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