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劝不住她。”奥雷里奥说罢，将窗帘拉上，然后回过身。就在刚才，他的目光跟随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越过庭院停在学院大门前。在那里，薇薇安娜提着裙子，走入马车车厢中。车厢门一合上，赶车人挥动马鞭，马车便缓缓地启动，很快便被围墙遮蔽。
瓦伦蒂诺坐在他身后一步外的小桌旁，双手托腮、哀叹连连。他面前摆着三四道凉透的菜肴——那本该是他的早餐。萝丝准备的餐点，总是味道欠佳，而今天好像格外难以下咽。“卢西亚诺……不会把她抓起来，当成是人质吧？”他低声发问，呆滞的目光投在窗帘上。
“他还不至于这么疯狂。”奥雷里奥说道，“但我并不觉得，她能够说服那个叛徒。”
瓦伦蒂诺又不住地叹息，叹息之间夹杂了几句话：“她为什么要冒这种风险！”
“行了！”奥雷里奥走到他面前，用指节在小桌上叩了叩，“该干点正经事了。”
“干什么算是正经事？”瓦伦蒂诺问道。他问话的同时，缓慢地扬起头、缓慢地移动眼珠，迟钝得像是只蜗牛，整句话说完的时候，视线仍未落到奥雷里奥脸上。
奥雷里奥稍一走动，更令对方的视线无法追及。“昨天一整天，基本都算是白费了。天知道卢西亚诺会什么时候动手。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他又回过头，向大钟望了眼，说道：“十一点。再过两个小时，我们要去见小马里诺?贝罗了。”
“我……”瓦伦蒂诺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说的，就痛快一点。”奥雷里奥的语速飞快。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理。
“他要是不答应，那我们怎么办？”瓦伦蒂诺问道。但这只是托词，他想起那个青年，会有种天然的抗拒。小马里诺在同龄人中，是最高大壮硕的，而且还比他大四五岁。在他们都是孩子的时候，小马里诺时常欺辱他，直到被奥雷里奥教训过，才懂得稍稍收敛。
在过去的五年中，他们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小马里诺成年后，果然长得人高马大，而瓦伦蒂诺在贵族中算是非常矮小的，见了小马里诺便必须仰视。他再忆起过去的事情，便像是碰到猫的老鼠，只想缩到角落里。
瓦伦蒂诺脸上的表情，将他真实的想法暴露无遗。奥雷里奥一撇嘴，说道：“人是会变化的。”
“真……真的？你又没怎么见过他！”瓦伦蒂诺不住地摇头。
“到了二三十岁，还像十来岁时一样，情绪那么浮于表面，这样的男人在塞伦西亚极少见。”
“那不是更糟！”瓦伦蒂诺喊道，“他的祖父是贝罗议长，要是他像议长那样两面三刀……那可怎么办！”
“是啊，这是个问题。”奥雷里奥的语气有点尖刻，竟流露出一种讽刺的意味。“不管怎样，你先把饭吃了。你本来就没什么底气，再饿着肚子，就更怯懦了。”他径直走向厨房，推门对在里面忙碌的萝丝说吩咐：“给莫林医生准备大餐。”
下午两点，塞伦西亚城中多数摊位歇业，街上来往的行人减少，终于为马车留出了行驶的空间。一辆马车转弯四五次，终于在一间仓库前停下。车夫先跳下车，绕到车厢后打开车门，先帮一个中年侍女下车，侍女又回身协助衣着华丽的大小姐。
薇薇安娜提着裙子，优雅地落在地上，然后系上鹅黄色的头巾。她转身对车夫和侍女说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不等两位下人回答，她便走向仓库的大门。
那大门两边各有个门卫，他们看见这辆马车停下时，就已经有些疑惑，见一个穿着入时、华贵的贵族小姐上前，更是一时不知所措。他们互相望了眼，仍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该上前阻拦。
薇薇安娜停在门前，微微笑了笑，并不和他们对话，只是伸手去推仓库的大门。大门很是沉重，她用纤细的双臂去推，仍是纹丝不动。那两个门卫像是忘记了自己的职责，竟帮她将门推开。待她留下一句“谢谢”，随后步入仓库中时，那两个门卫才醒悟。他们再追进去，薇薇安娜已站到他们的主人，卢西亚诺的面前。
“怎么会……”卢西亚诺原本坐在一张书桌前，埋头进行着某种谋划。仓库中均是一片昏暗，唯有他面前的书桌上，有一盏油灯照亮。他摘下单片眼镜，起身奔向薇薇安娜，先隐没到黑暗中，来到仓库门前时，才又被透入的光线照亮。
“爵士，抱歉，我……”其中一个门卫低头说道。
“没关系，你们先退下。”卢西亚诺吩咐门卫。两个门卫关紧仓库的大门，他的周围又被黑暗所笼罩。但过不多久，两颗明亮的青白色光球升起，一颗拳头般大小的浮在他耳边，另一颗亮度稍低，同时也要小上两圈。
卢西亚诺脸上毫无血色。他凝望着薇薇安娜，几度想要开口，又几度将嘴唇合上。他尝试、失败了数次，终于发问：“你怎么来了？”
不等薇薇安娜回答，仓库的深处却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那声音很低沉：“我们已经暴露了，巴杜尔爵士。连这么个小姑娘，都知道我们在哪里了，还有谁不知道？难道我们不该换个地方？”他这话不像是提醒或者建议，反倒挖苦的意味十足。
卢西亚诺权当没有听见，薇薇安娜也是如此。她低声道：“放弃吧。”
“你想让我放弃？”
“是的。”
“是你想让我放弃？”卢西亚诺再次确认。薇薇安娜用力点头，说道：“这是我的本意。你已经站到悬崖边上了，卢西亚诺！”
卢西亚诺脑内一阵眩晕。他只觉得脚下虚浮，险些坐倒在地。在他的记忆当中，薇薇安娜不曾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他简直在做白日梦。
这时，那个苍老的声音又想起：“你相信吗，巴杜尔爵士？恐怕奥雷里奥?马尔加诺的人，已经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了。你说呢？”他似乎在征求在场另一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