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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折断蝴蝶的翅膀(四)

公安局里,郝锐正忙着记录着整栋写字楼的监控录像,生怕遗漏一个细节,突然,桌面手机来了一条短信,看过之后他迅速带着几个警员,赶到万海国际的案发现场。在八楼东侧的电梯间,警官看到之前询问过的嫌疑人乔逸文、崔涵,被害人同学李宇航,保安员林波,以及被尹颜搀扶着的王琦,都聚在一起。显然,大家的短信都和自己的一样——快来现场,我知道真相了,宋扬。

“宋扬呢,你们谁知道他在哪里?”郝锐向大家询问宋扬的下落,正当所有人回答不知道的时候,“叮咚——”宋扬从电梯走下来,向着在场所有疑惑的人们开门见山说道:“我询问过所有值得怀疑的人,目前尹颜的嫌疑是最大的,假设她就是凶手,那么无论是作案动机、作案条件还是不在场证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尹颜觉得莫名其妙被指控为凶手,非常生气:“凭什么怀疑我,我不是凶手!”郝锐也很生气,质问宋扬:“我同意你协助调查,是觉得你的水平还可以,没想到你竟然瞎胡闹!”宋扬赶紧解释,把王琦的口供录音播放给大家听。突如其来的隐情,不禁让所有人黯然失色,看样子,尹颜和龚夏薇的闺蜜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和谐。郝锐和大家一样,十分想了解这段不为人知的隐情,以警察身份询问她:“尹颜,你早就对龚不满,这里所有人也知道了,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你能解释一下吗?”

尹颜犹豫不语,眼睛里闪硕着泪光。

崔涵大声吓她:“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害她?”

“我没有害她!没有……”

“那为什么给我下安眠药?”王琦趁机盘问。

“给你下药是因为……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只想一个人静静?在场的人不相信。

几番挣扎过后,深藏内心中的不悦此刻终于如活火山一般迸发出来,在她周围所有的人都感受到这股突如其来的愤怒所爆发出的巨大能量。

“其实我真的忍她很久了!”解释同时,尹颜攥紧了拳头,看样子,内心确实积怨太深。“外人常常羡慕我们是相处得非常好的闺蜜,其实只是表面看上去像那样。她家境相当好,在她那宫殿一样的别墅里娇生惯养习惯了,从中学开始,我一直退步和忍让,当她的仆人,做她的奴隶,伺候她,服侍她!”

王琦拉住她的胳膊:“公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是真的误会了!真的!在她看来,你们从来都不是什么主仆关系,无论她父母去世之前还是之后,她始终把你当成亲姐妹看待啊!”

“你才认识她几年啊,你懂什么啊!”

尹颜愤怒吼道,这引来同楼层其他职工前来围观,因为他们也都看到了楼道口警戒线,对真相充满了无穷的好奇。人越来越多,显得拥挤,郝锐临时让警员拉起警戒线,限制人们的围观。

王琦冷静回答尹颜:“我认识夏薇的时间虽然没有你长,但是,我想对你讲一件她的想法,她真实的想法。”

龚夏薇遇害之前的描述——

唉,要结婚了。

不是啦,我没有不开心,咱们马上就步入婚姻的殿堂了,自然应该高兴才对。可是,我总是很担心我闺蜜。

当然是担心她嫁不出去啦。她异性缘挺好,但是真心对她的并不多,她眼光有时候比我还高,所以如果我的圈子大一点,我是很想给她介绍一些朋友的!

你知道吗,我有一年生日许愿,是希望她在我之前能找到一个好男人嫁了然后两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谁知道呀,我居然先嫁人了,她肯定会嫉妒我好久呢!

你说,我以后每年生日都许愿祝福她,她会不会就能更快遇到好男人呢?

“……公主!”名字到了嘴边,尹颜已说不出口,她捂紧鼻嘴,声泪俱下,宋扬听出了那份夹杂着感动、忏悔、留恋、自责的颤音:

“原谅我……好么……”

大家望着她,沉默不语。许久,郝锐准备取下腰间的手铐,却被宋扬拦了下来;尽管动机不纯,但是从一些细节可以看出,尹颜并不是真凶,因为如果尹颜是凶手,那么那天在医院里,她是不会主动恳求宋扬协助破案的。

这也是宋扬刚刚想起来的细节。他一开始其实是猜测尹颜是凶手的,想让大家当面拆穿她虚伪的面具,只是没想到,尹颜的表现让她越来越不像凶手。

唯有现场,方晓真相。

“郝叔叔,我请求去楼道现场看看。”

“……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时间一到马上出来。”郝锐有些犹豫,身为刑警的他,还是会担心现场会被一个外行的人破坏,不管他厉害不厉害。宋扬自然是看出了郝锐的疑虑,那就先消除警官叔叔的不安吧:

“其实一分钟就够了,我只是看看,不碰别的。”

现是时间,场是空间,现场本质上就是一个事件发生的时空环境。任何时空环境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改变,案发现场也不例外。时空的改变是不可避免的,但并不意味着旧有的环境完全不可知,通过现场遗留的特有物质、自然现象,旧有的时空是可以清晰还原出来的,这取决于遗留下来的物质的数量和质量。

在这个现场,那些特征被宋扬轻易捕捉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分毫不差。正是这些细微痕迹,让宋扬在他的思维殿堂里,如同放映电影胶片一般,一桢,一格,还原出案件的前因与后果。

事实的大概推演——

八月四日,晚上。

忙了两个小时,好累。哈欠中,她微微向身后伸个懒腰,看着屏幕桌面整理的报表,龚夏薇满心的成就感。

想透透气,换换脑子,她走向窗口,打开,谁知冷风吹了进来,桌面上的文件散落一地。“呀,对不起……”她低吟一句,回头就把木地板上隔壁办公桌的文件拾起,整理完放回桌子上。当看到缺少了两页纸后,她的目光搜到办公桌的底下,当她跪下去拾文件的时候,却一个不小心,拉脱了主机的数据线,自己辛苦了两个多小时的成果意外变成黑屏。

“啊!别啊!不要这样呀!”

这样无理呼救显然不能让屏幕自动恢复正常,然而自己又是个计算机白痴,与其伤心纠结,不如请人来帮忙。找谁来呢?叫王琦或者尹颜来是绝对不可以的,自己正因为请闺蜜帮忙对未婚夫进行婚前考验才被迫来替闺蜜加夜班的,如果让他们来,那今晚的计划就泡汤了,自己忙活了大半天也没什么意义了。

龚夏薇想到了一个朋友,他正巧学的就是计算机专业。通话后不久,李宇航便赶到了,替她插好屏幕的电源线。“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找你帮忙,麻烦你了!”“……没事,我刚好路过!……那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李宇航还喘着气地说完,匆忙着离开了,竟然也没回头看看,自己的手机落在了电脑的主机机箱上。

等龚夏薇发现手机时,李宇航大概已经走到了楼下。“呀,这是他的手机呀!”她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冲进有故障的电梯,摁了键。

事实上,龚夏薇算是路痴,下午来公司时找不到路,所以多绕了一圈,从西边的电梯上来,自然就不知道一楼东边其中一部电梯门前立着“正在检修”的牌子。……她被困在一动不动的电梯里超过半个小时,所以当后来电梯检修员和保安们为她打开故障电梯时,她控制不住情绪,被保安员林波推搡了一下,近视眼镜碎在了地上。

不敢坐电梯了,加上碍于颜面,龚夏薇决定从十一层走楼梯下楼。

——这个楼道在建筑里层,没有任何窗口,夜晚在其间行走就非常依赖楼道里的声控白炽灯;而还在十一层的电梯检修员为了临时检测,关闭了电梯线路电源,这个举动对万海国际写字楼总电路造成了几秒的电压不稳,导致楼梯通道白炽灯突然灭了几秒钟。

——万海国际写字楼当初建造施工时,一位工人不小心踩上快干的水泥,使某一级台阶台面变形,为了让瓷砖盖上平整,这一级台阶重新抹了一层,增高了8毫米。

——当龚夏薇听说婚礼将近,猜忌心开始泛滥,为了考验自己未来的丈夫是否经得住诱惑,她便与闺蜜实行了一个计划;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计划当晚,闺蜜为自己也准备了一个神秘嘉宾。一位职业钢琴调音师接受尹颜的需求,扮演韩剧中“爱情第三者”的角色,将在晚上打电话突然“袭击”自己的前女友,让她防不胜防。

所以,当诸多巧合不期而遇,悲剧就发生了。——龚夏薇为了急忙送手机,踏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自然也加快下楼的步伐。当她下至第九层时,意外发现了自己的前男友居然来了电,此时,碰巧灯灭了,楼道顿时漆黑一片,视觉暂留现象让近视的她一时找不到方向,加上高跟鞋金属底和地面瓷砖非常小的摩擦力,加上她恰好踩在增高8毫米的台阶上,所有偶然的事件,使得龚夏薇重心不稳,从楼梯上猛然滑倒,后脑重重地捶打在台阶上。

楼道又亮了,来电铃声停了,高跟鞋断了,人从此不再醒了。

“所以,综上所述,本案只是一个意外,没有凶手。”当宋扬回来,说完这最后的结论,刑警、嫌疑人、围观群众,无一不惊叹。郝锐听说这个推理,更是目瞪口呆:“你是说,她是自己摔成了植物人?!”宋扬解释道:“其实最致命的地方,是人眼的暗适应太慢了,而她受伤,并不只这一个因素。”此时此刻,尹颜的内心才是最痛苦的,这个万中无一的巧合,某种意义上说,是自己创造的。

有的人为这位现场达人赞叹,有的人为一波三折的事件震惊,而有的人则呆若木鸡,悄然转身,远离喧闹。在这个不大的电梯间里,掌声与称赞连连,宋扬始终找不到那位已经离开的准新人……

无巧不成书。

宋扬自己都觉得,这个故事完全有拍成电影的必要。毕竟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巧合是巧合,如果多个巧合碰巧都发生在了一起,那故事还能冠巧合之名吗?

“走吧,我看看能不能预定到全聚德的位子。”肖卓准备拿起手机打电话。

“不用了,没有凶手,是我输了。”宋扬说。

“虽然赌你不能找出凶手来,不过并不影响我对你精彩的推理进行奖励,我也就慷慨这么一次喔!”

“还是算了吧,没那心情了。”

真相大白的这天晚上,七夕节的夜里,在王琦的请求下,一场不同以往婚礼如期在协和医院举行。参与婚礼的大多数亲朋好友不禁替新郎感叹,新娘都成植物人了,为何还要结婚让自己受这份婚姻的罪,万一哪天妻子离开了人世,自己还不是又得重新找一个媳妇,不累吗?

婚姻到底是不是爱情的坟墓,这大概只有王琦一个人知道,这是他的秘密。在主持人崔涵重新审视的目光中,王琦将一颗钻戒,戴与病床上身着洁白婚纱的睡美人公主。又如童话故事一般,他俯身亲吻了她,只是她没有醒过来。

至于新郎的秘密,还有一个人也知道,他陪着朋友,无聊地看完了奥运会的开幕式,已经坐上了返程的航班。

“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肖卓在在座位旁轻声言语,尽管认真思考了很久,他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宋扬你说,那些经常从大楼上下班的人都没事,而她只去一次就出事了,这概率得有多低呀。”

“是啊,假如折断蝴蝶的翅膀,也许她就不会那么倒霉了。”宋扬冷笑地戴上眼罩。

“你说什么?”

事件的发展与变化,往往伴随着必然或者偶然,在变化发展的过程中,必然性现象可以总结出一定规律,掌握了规律可以推理出未来可能发生的现象,而偶然性现象则不可预测,所以有时候,一个微小的偶然能直接影响事物的最终发展。

这个案例从一开始,就被一些微小细节所牵制,可以说,就是发生在确定性系统中的看似随机的不规则运动,这涉及到了混沌学当中最经典的理论。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西方也曾有过一句与蝴蝶效应有关的民谣:

丢了一颗钉子,坏了一只蹄铁;

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

折了一匹战马,伤了一个骑士;

伤了一个骑士,输了一场战斗;

输了一场战斗,亡了一个帝国。

——如果当时龚夏薇不穿高跟鞋,摩擦面积增大,摩擦力增大,重心应该能稳定下来;如果当时乔逸文没有来电打扰,她的注意力不会放在手机屏幕上,就没有视觉暗适应影响;如果李宇航没有忘记手机,她也没必要赶时间追下楼去;如果她没有开窗,文件不会散落在地上,她也就不会拉断屏幕的电源线;如果她不让闺蜜去考验自己的未婚夫,她也就不会帮着闺蜜加夜班……

多少年能再发生一个由极小事件引发的死亡呢?如果没有这些如果,龚夏薇是否就能避免死亡了呢?大概上帝也算不太清,这令人烦恼的黑色幽默。概率并不意味着必然,它只是不排除偶然;可是如果没有偶然,人类估计还为躲避野兽提心吊胆呢。

把行李搬上出租车后备箱,两人都坐上车后,宋扬突然来了一句:“话说那本书你到底找到没有,别因为我,你就丢了女朋友;嚯,不用担心,你俩是一个大学的。”

“还说在墙上,明明就藏在电视机后……”肖卓愣了一会儿,“等会儿,你知道了?!”

“书里夹着一支写有手机号的自制书签,而在去京北的飞机上我并没有见过,再加上你俩都是科幻迷,又是同龄,不难推理,郝思彤喜欢你,而且极有可能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宋扬接着说,“这就是蝴蝶效应。因为你不带我去看开幕式,即使碰到了事件,你也不会和她产生联系!”

“呵,该死的物理,该死的蝴蝶效应!”

心有灵犀:这有点深奥啊,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达芬奇的微笑:其实,似懂非懂就已经足够了,不用奢求了解太多,否则心会很累。

心有灵犀:知道啦,扬帅,不知道我哥喜不喜欢这件案子,不过我还是想讲给他听。就这样吧,我下了,拜!

达芬奇的微笑:没有凶手,我估计他不会喜欢的。有时间再聊,拜拜!

……

一年后的某天下午,天清气爽。

然而一份报纸的副刊专版上,却有着与这天气不相符合的曲调:知名漫画家奇奇蛙于昨夜凌晨在万海国际坠楼身亡,警方目前已经排除他杀可能……奇奇蛙原名王琦,曾凭借蝴蝶公主系列漫画红遍大江南北,不久前他捐献出自己所有的四百万资产,成立了“暗瞳”残疾儿童公益基金会,引发国内舆论界热议……

咖啡厅里放着一首背景音乐,旋律悠扬,沁人心脾,宋扬听出来了,这首轻音乐的名字是《梦中的婚礼》。

悠扬的旋律中,宋扬不知不觉回忆起,去年,那一天,刚刚做完手术清醒过来的王琦,曾在病房里对自己说过这样一句话:

“这大概是上天早已安排好了,我和她终究没有好的结果。”

宋扬当然善意地安慰他:“……你不要多想,你未婚妻还在手术当中,手术很快就好了,你要相信,她会没事的!”“夏薇没事就好。”他哽咽道,“……可是我却得不到上帝的眷顾……如果没有这场车祸,我恐怕还蒙在鼓里……我……我得了脑癌……医生说,最多活不过五年了……”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世间悲惨的爱情恐怕莫过于此,像维罗纳的传说,也一如蝴蝶墓里掩埋着的经典,都是混沌将爱情推上了绝美而无情的山崖。——其实在此之前,郝思彤就发来信息称,今年情人节前夕,龚夏薇忽然间就没有了生命迹象。

想到这,宋扬被已经凉透的拿铁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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