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地,抬起头。
视线暗沉,泛红。
身体则几乎完全没有感觉,自己也只是抬起头,尽量看向四周。
加油站已经倒塌了,扭曲的锈蚀钢筋,断裂的墙壁,碎石,就是现在剩下的一切。
发动袭击的变异种倒下了,那布满鳞片的黑色触手也全都一动不动了。
一样无法动弹的,还有就是变异种尸体边上的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全都身受重伤,其中一个已经完全昏死了过去,另外一个艰难地睁着眼睛。两个人抱在一起,或者说醒着的那个男人抱着另外那个昏死的男人,在那二人之间,隐隐约约连接着一道什么细线,又或许那只是染在自己眼瞳上的灰尘所带来的错觉吧。察觉到有什么动静,看了自己这边一眼。
那个男人干涩一笑,动了动嘴唇,自己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但看嘴型,他是在说。
“抱歉。”
抱歉,是在对我说吗?苏雪愣了一愣,一下未能反应过来,回想着记忆中最后的一段画面,便是那个男人将自己从危险中推开。
他是救了我吧,那为什么要道歉。
苏雪困惑了,想抓抓脑袋,然而才一抬手,她便知道原因了。
自己右肩膀上抬起来胳膊,只剩下了半截,缺口并不平整,有清晰的齿痕,从断裂处,能看见自己被撕碎的筋腱和折断了的骨头。
血还在从断臂上流下,苏雪却蓦地放大了眼瞳,她张开嘴,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惨叫着。
因为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继续看见,自己的左腿几乎也消失了,之所以是几乎消失了,那是因为在腿骨上,还残留着自己的一些肉沫,但也仅剩下如此了。
我,被吃掉了!被那个怪物!
苏雪总算是明白了。
但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了,合上嘴唇之后,苏雪发现自己,竟出奇的显得冷静。
或许是因为感受不到痛楚了的缘故,才能这样吧。
快要死了,自己。
视线还在变得更加晦暗,以至于甚至开始天旋地转,当泛红的天空来到眼前时候,苏雪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躺下了。
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苏雪更多的不是不舍,而仅仅是不甘。
太脆弱了。
作为人类。
自己实在是太脆弱了。
没有力量,也就无法反抗,所以就要死亡。
但为什么?凭什么?
自己是愿意才变成人类的吗?自己是愿意才接受死亡的吗?
开什么玩笑!
仅仅因为你是怪物,而我只是人类,所以就要被杀死,被吞食吗?
如果真相就是那样的话,那我宁可作为怪物而活着。
可惜 ,那样的选择从来就不曾摆在面前,事到如今的自己也就只好去接受这一切。
那并不能令人使得感到温暖,最多只是延缓几秒死亡阳光,被遮挡了。
本就晦暗的视线中,更是只剩下了一个依稀的身影。
那个生物站在那里,以血红的双眼,毫无感情波动地俯视着自己。
接着,它缓缓蹲下,将脸凑近上来。
也是在它如此凑近之后,苏雪方能看见它的面容,毫无疑问,那是人类似的面孔,但同时又非人的狰狞,其中最为明显的特征便是,它咧开的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位置。
它张开了嘴,像是要吞吃什么一般,露出带有锐利牙齿的整片牙床。
但它的张口却并不是试图从自己的身上剥取下一块肉片或是什么,反而从它的口中,某些像是钢水般的液体正在淌出。
那股炙热所带来的灼烧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那重伤都不曾带来的剧痛,让自己的全身开始痉挛起来。
“……只是……悔恨,以怪物之躯……”
断断续续地,苏雪觉得自己又能听见了,眼前也逐渐能够看清,只是这份意识,却在某种因素的作用下陷入狂暴,变得再也不像是自己。
那是本能统治所导致的后果,便是沦为野兽。
不,或许不需要说的那么委婉,因为此刻的苏雪,已经彻底化作一头怪物。
筋肉顺着骨骼迅速地生长着,那新嫩的皮肤才一生出,就被名为狞鬼的怪物身上的鳞片划得鲜血淋漓。
苏雪扑向狞鬼,轻易到不可思议地将它按在地上,张开嘴便冲着狞鬼狠咬下去。
那是一种,强烈到无以复加的饥饿感。
没有过多的鲜血从狞鬼的身上喷出,狞鬼被苏雪狠狠地撕咬着,被她所吞食。它不做反抗,甚至一动也不动。
它只是将脑袋凑在苏雪的耳边,发出人声。
“饱餐吧,我欠你的。”
苏雪,猛然从睡梦中醒来,她惊慌地看一眼周围,确定自己还躺在自家房间的床上,大口的喘息才逐渐平复。
又做噩梦了。苏雪对自己说。
苏雪抬起右手,翻开睡衣看着,接着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腿。
都是正常的。
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
检查的结果也是那样。
但为什么,自己印象里的自己却根本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还是就像医生说的那样,自己只是混淆了梦境和现实。
不知道,不明白!
苏雪抱着脑袋,一直坐到了天亮。
敲门声响了起来。
是刘安。
一定又是来让自己吃饭的吧……
但是,那些曾经自己所喜欢着的食物们,入口味道却是如此的……平淡。
或者说,不管是甜的辣的酸的苦的,放在自己口中,就都是完全的索然无味,以至于咀嚼的过程得不到任何的享受。
自己是品尝不到味道了吗?
遗憾的是,自己能品尝到味道,只是那些原本丰富的味道在自己口腔中和无味已毫无区别。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便是自己感受不到饥饿。
不会饥饿,也不能享受到味觉刺激的快感,进食就成了完全的累赘,以至于令人反感。
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的舌头出了什么问题?
苏雪痛苦地抱着头,对刘安一次次的呼唤视若无睹。
“大小姐,有您的朋友拜访。”外面才安静了一阵,便又传来了刘安的声音。
欧阳流等人的拜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知道有人关心自己,让苏雪稍感欣慰,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松起来。
自己变得奇怪了,像是这样的烦恼,对刘安讲,只怕他又带来医生。对欧阳流等人,却又完全难以启齿。
好沉重啊,这份无法回应的关心。
“我不想见任何人!”苏雪大声回应道,甚至已经对此感到些许不耐。
“大小姐,来拜访的人,是钟先生。”外头的刘安忙说。
“不管是谁,我都不想……”
苏雪的回应,戛然而止。
他说什么,来见我的,是他!
他来看我了!因为担心我而来看我了!
欣喜的念头,持续了一瞬。
“那个混蛋,现在倒是知道来看我了!”
“在车上的时候,根本不理会我!一路上也不关心我一下,到了要塞也是过去了两天,才想起来要来看我!”
“混蛋,简直就是混蛋!”
“那个混蛋,我才不需要他的关心,反正走到我面前也只会板着一张臭脸吧!”
苏雪旋即气愤地想道,想着的同时,抓起床上的枕头便狠狠地丢了出去。
“我不……”气恼之下本想喊的话是什么呢?苏雪开口的一瞬便收住了,她用力咬着嘴唇,大口喷着气。
“让,让他过来吧!”最后,她说。
“是。”刘安应下,忙退了下去。
而房间里的苏雪还是气愤地对自己说:“我才不是因为你猜让你进来,我只是不想让秀秀伤心罢了!”
当然,虽然是如是想着,但意识到自己还只穿着单薄睡衣的苏雪还是马上跳下了床,冲到了衣柜面前。
里面的鼓捣声,站在外面也能听得清楚。
“请稍等片刻。”刘安手里托着餐盘,对钟易水说。
而在门口的等候,大约持续了十五分钟的时间才结束,里面传来了苏雪冰冷的一声:“进来吧。”
钟易水上前便要拧开门把手,却被刘安按住肩膀拦下。
刘安将身子靠上来一些,手里端着的餐盘也推向了钟易水。
“劳烦钟先生将这个带进去……大小姐,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餐了。”刘安恳请地看着钟易水。
钟易水点头,接下餐盘,这才推门进入。
刘安轻声道一句谢,退到一边。
苏雪端坐在沙发上,望着落地窗外,正冒着新芽的纸条。
直到钟易水走到沙发边上,将餐盘轻放在茶几上,苏雪才动了动嘴唇。
“好久不见。”
苏雪以及未给正脸,只给钟易水看见一张冷漠的侧脸。
这句好久不见,明显是在讽刺钟易水之前对她的不闻不问。
对此,钟易水不做辩解,只是坐下。
“主人还未说“请”你便自顾坐下,作为客人也太失礼了吧。”苏雪白了一眼钟易水,稍提高了声音,说。
“做主人的,可不能太心胸狭隘。”钟易水这才微笑作答,一语双关。
“哼,我可不承认你是我的客人。况且你也根本没有关系过我!”苏雪高傲地哼了一声,转向了钟易水,脸上却不禁有些泛红。
“既然没事的话,为何要平白去关心呢?”钟易水微笑,再次的,一语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