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叛乱
伴随着冬幕节而来的，不仅仅有欢乐的筹备。
也有黑暗中的窥探。
在艾利顿还在筹备冬幕节的时候，奥特兰克城的局势却迅速失去了平衡。那些匹瑞诺德的分支家族，大多不过是贵族社会的最底层，有许多成员连贵族的名号都捞不到，究其一生不过是个平民而已。
战争改变了一切，由于坚壁清野的政策，成群涌进王城的不仅仅是手工业者、农民和无业流民，事实上还有很多王族血脉本来就很稀疏的小贵族。他们原本仅仅只是拥有一些贫瘠的土地，过着不咸不淡的苦生活。可是在王城里，他们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真正上流社会的奢华、威严与特权。但由于家产的不足，导致他们在王城的生活却只能是游离于温饱和饥饿之间。巨大的心理反差，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的。分支家族的子弟，无不渴望自己也能够拥有这样的生活。
他们痛恨权贵，痛恨他们的特权与奢华生活，却不是痛恨特权本身。他们不满的真正根由，却是为什么特权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是不久前，一个来自神秘组织的“牧师”来到他们之中，面目慈爱的向他们传道。通过夜以继日的布道，这些落魄贵族们开始笃信自己的命运即将发生改变。
在这些地位卑微的分支家族子弟眼前，有了一步登天的机会。
献祭！
向真正的神明献祭，那样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东西。
这个过去他们甚至都不敢去想的词，现在却不断徘徊在他们眼前，回响在耳边，荡漾在心底。根据“牧师”的描述，在分支家族眼中，献祭，哪怕是最低等级的一次献祭，都是一步登天的途径。其实，他们根本不了解献祭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神恩很多时候是多么的让人哭笑不得。但正因为不了解，他们才会觉得献祭就是解决一切问题最有效的途径，甚至就是惟一的途径。
而现在，奥特兰克王城大批的战利品其实就是祭品，而且就和他们处在同一座城中，阻挡他们取得这些战利品的障碍，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老管家而已。
诱惑无时不在，而对这些时刻渴望着上位的人来说，这种诱惑简直无可抵挡！哪怕是多等一天，都是对耐心的极大考验。
终于在这一天，分支家族在王城上的代表，那些顶着匹瑞诺德家族族名的猴子们，再次联合了起来。他们拿着一份战利品的清单，要求进入仓库查验战利品数量。
为首的数人中，叫嚣得最起劲的就是战争之前被赶跑，战后又自己悄悄回来的依西顿。
一共有数百名分支家族的人聚积在一起，想要进入家族城堡的仓库区。闻讯匆匆赶来的老管家拦在仓库区的大门前，义正词言地训斥着这些想要闹事的人。然而，在他严肃的面容之下，却压不住心底的隐忧。
让他忧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数量的对比太悬殊了。
战争结束后，艾利顿王子殿下将恢复生产放到了第一的位置。在和哈斯将军商议之后，除了新军之外，以前的征召兵都临时解散，回家搞生产了。
因此和数百名闹事者对峙的，只有不到二十名艾登国王的亲卫。这批亲卫，有许多就是从分支家族中选拔出来的，如果不是为了壮大声势，老管家根本不会把他们带出来。对峙双方，就有彼此是亲族关系的，真要发生冲突，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们想要干什么？这里是艾登国王大人私人库区，谁敢擅入，就是造反！”老管家声色俱厉。但是这一次却不再有足够的作用。
“造反？”依西顿排众而出，手中高举着一份战利品清单，高声叫道：“你不过是一个下人，站在你对面都是匹瑞诺德！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手划脚？而且，真正造反的是谁？现在战利品的清单就在这里，它们都是属于匹瑞诺德的战利品！你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不敢让我们进去检查？有这么多匹瑞诺德在，有这么多双眼睛，谁又敢在仓库里面动手脚？”
喘了口气后，依西顿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八度：“我现在怀疑，仓库里的战利品已剩下不到一半了！那些战利品，现在都变成了这个老家伙口袋里的金币！！艾登国王大人那么信任他，现在艾登国王大人不在了，我们这些真正的匹瑞诺德，如何能够坐视他偷窃大人最宝贵的财富？！你们说，是不是？！”
几百人哄然大叫，声势一时无双！
老管家一时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会无赖到这种地步，而且局势显然已然失控。让他心中不安的是，那些从各地赶来，自愿守护王城的自由战士，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出现。他们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却个个都是真正的战士。不到百名的勇士，足以震慑眼前这些猴子们。
可是现在，在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却都没有出现。
哈斯将军也没有在。
老管家的心底掠过一片巨大的阴影。能够压制这些自由战士的，恐怕，只有此刻匹瑞诺德家族的旁支了……无论是哪一个，都意味着局势彻底的变化。
面对依西顿的质问，老管家却无言以对。他苦涩一笑，缓缓地说：“你们不要忘了，艾登国王大人的手段！也不要忘了，艾登国王大人手上有多少性命！大人手上的奇迹……”
砰！
依西顿忽然冲上，狠狠一拳砸在老管家的脸上！在他钢铁般的拳头下，鲜红的血花四溅，老管家闷哼一声，身体向后飞出，重重撞在仓库的大门上！老人的鼻子已彻底的破裂，一只眼睛迅速肿起，根本睁都睁不开。
呛！变故骤生，艾登国王的亲卫们一时措手不及，武器纷纷出鞘，但却都犹豫着，没有真砍出去。对面的，毕竟也是匹瑞诺德的族人。
“我们只是要守卫艾登国王大人的财富，守卫匹瑞诺德的财富！真正的匹瑞诺德，就跟我们一起行动！”依西顿再次振臂高呼。
数百名分支家族成员一拥而上，生生挤过艾登国王的亲卫，冲入了仓库。那些亲卫被挤得东倒西歪，却不知所措，没有老管家的命令，他们实在对同族中人下不了手。
老管家已经没有办法下命令了，依西顿正阴沉着脸，恶狠狠地一脚脚踢在他的肋骨上。老管家完全说不出话，每一脚喘下，他的口鼻中就会溢出大量鲜血，根本说不出话来。依西顿下手极为恶毒，他并不急着冲入仓库，而是发疯似的踢打着老管家。直到一名艾登国王亲卫发觉不动，杀气迸发，抽剑而来，他才停手。依西顿深深地盯了一眼对面的亲卫，阴冷的目光包含着无穷无尽的怨毒。
那名亲卫扶起了老管家，毫不退缩地盯着依西顿，杀气越来越浓。他是手上有数十条性命的老兵，根本不会被依西顿吓住。但是他也知道，眼前局势已经失控，当务之急是把老管家救走。
亲卫们护着老管家退走了，分支家族的匹瑞诺德们终于如愿以偿，进入了城堡的仓库区。他们确实看到了为数众多的战利品，却没有看到预期中成堆的金币。仓库中除了战利品和武器装备，就再无其它东西。他们简直无法想象，征战无往而不利、打下银松森林，坐拥四个公国的艾利顿居然会这么穷！
但是他们很快就醒悟过来，一定还有秘密仓库，一定把堆积如山的财富藏在那里！
所以这些红了眼睛的家伙首先哄抢了这座仓库中的所有东西，但是意犹未尽。
“城堡的上层！”依西顿再次高声叫了起来，歇斯底里的声音压过了一切噪音：“城堡的上层是禁区！艾登国王所有的财宝肯定都藏在那里！那些东西，都是属于我们匹瑞诺德的！”
“去上层！”
“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嚎叫声此起彼伏，在这一刻，潜藏在血脉中的兽性彻底发作，暴徒们汇聚成河，滚滚向城堡上层冲去。有些聪明的，却离开了城堡，要把已经抢到的战利品藏好。更多没能抢到战利品的人，则瞪着通红的双眼，冲向城堡上层。
“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一声清亮的叱喝瞬间震慑了全场！
在通向城堡上层的通道前，站着一个高挑而绰约的身影。那是安其拉，如烈焰燃烧般的少女，美丽得如火如荼。她的双眼中燃烧着火焰，手中的魔法杖上光晕流动，随时都会射出狂野的魔法！在安其拉身后，还站着她的两个闺蜜。三个少女，就这样拦在了数百发狂的猴子面前。虽然这些猴子随时都可以把她们撕得粉碎，她们却没有丝毫惧色，更不打算退让。每个人的眼瞳深处，都有滚滚岩浆在流动！
“造反？当然不是！我们只是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一个声音高声叫着，又是依西顿。
“这里是我主人，艾利顿殿下的禁区！谁敢过线一步，格杀勿论！”安其拉杀气凛然！
依西顿排众而出，脸阴沉得如同要滴下水来。他大步走向三个少女，一边怒吼着：“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整个匹瑞诺德！”
“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丧家之犬，也配自称匹瑞诺德？”安其拉冷眼看着依西顿，极度不屑地说着。她猛然提高了音量，高叫着：“真正的匹瑞诺德，都会在真正的战场上，用长剑、伤疤和敌人的鲜血来证明自己！”
这句话，让很多冲过来的人们一怔，面现犹豫。
依西顿忽然上前一步，狠狠一拳砸在安其拉腹部！
安其拉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真的动手。这一拳无比沉重，让她五脏六腹都翻滚着。她是魔法师，体质并不出众，哪里经受得住中阶潜行者的全力一拳？
一缕腥红的血，从安其拉嘴角流下。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弯下，向地面蜷缩。在她眼角的余光中，忽然看到短剑的寒光一闪！安其拉被剧痛折磨的脑袋一时有些迟钝，从战场上得到的直觉不断提醒着危险，她却犹然有些难以相信。
短剑？怎么会有短剑？难道这些人想要杀了自己吗？在王城，杀害手无寸铁的自己人？
一件听起来非常荒谬的事，可好象立刻就要发生了？
依西顿的心中转动的却是交织着残酷与欲望的想法。在现在姿势下，安其拉傲人的胸脯几乎全从领口挤了出来，火爆的身材让他热血上冲，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个女人的衣服就地撕开。若在过去，他根本没有可能碰到安其拉一根手指！
可是他将绮念强行压下，短剑正从衣袖中滑出。依西顿很清楚那个仓库中的战利品有多少的价值，哄抢了战利品，和杀了他的儿女有什么区别？倒不如立刻斩草除根！而且一剑下去，身后这些人都会和他绑在一辆战车上！
“不止是你才有野心！”依西顿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拼命嘶吼着。
于是他的目光转为冰冷，身体内部早已蓄满了雷霆般的力量。两个闺蜜毕竟没有上过战场，这个时候反应就慢了一步，显然还没有弄明白安其拉为何忽然就倒下去了。
机会！稍纵即逝的机会！依西顿胸中燃烧着火焰，就要狠狠一剑刺出！
然而一只手从旁探出，一把将还没完全倒下的安其拉提走。这是一只美丽纤长的手，手甲和臂甲都是同样的风格。那些火焰般颜色的花纹，则鲜明地勾勒出了一枚纹章，那是哈斯将军的徽章。
依西顿愕然抬头，却看到另一只手在眼前飞速地扩大着！
啪！
一记无比清脆的耳光！
依西顿顿时头晕眼花，耳中蜂鸣不已，半边脸迅速肿起。不过他还是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也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因此那句：“你这个杂种！”被咽回去一大半，变成一声惊怒交加的：“你！……”
这个老人，是艾利顿的得力助手，也是现在的王城实际上的二号人物，北方王国那只整个大陆的军神。哈斯并不精于战斗，却有着堪称恐怖的指挥天赋，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曾指挥万人军级别的大战。
但，不精于战斗，是相对于他自己的指挥天赋而言的。仅论实力，刚刚二十级的依西顿很清楚，即使在开阔地带，一个中队的自己也不够哈斯杀的。
只不过他叫声未落，那只刚刚从自己脸上挥过的手掌又飞了回来，随着又一声清脆的响声，依西顿的另一边脸也随着肿了起来。
这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
哈斯的手挥个不停，一记又一记耳光抽得依西顿摇摇欲坠。
依西顿很想握紧已经出鞘的短剑，但是理智却告诉他一旦这样做了，下场只有被当场斩杀！以哈斯的身份，平时杀一个普通步战骑士都不会有大事，更何况还是现在这种情况？
所以依西顿强行把沸腾的怨毒按压在心底，以乌龟般的忍耐忍下了所有的耳光，只是在心底疯狂地叫骂着：“这个老狗！总有一天，我要打得你死去活来，再凿穿你的下巴！”
哈斯面若寒霜，连续抽了依西顿十几个耳光，这才一脚把他踢飞。看着面前仍在惊愕中的分支家族成员，他冷淡而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越过他们，对着他们的来处高叫：“基隆！你给我出来！你们现在的做法已经超出了一个匹瑞诺德能够容忍的底线！”
啪啪啪！一阵拍掌声传来，基隆公爵随后从转角走出。
“哈斯将军果然武力惊人，一个人就可以挡住几百个匹瑞诺德！”他赞叹地说。
哈斯丝毫没有和他虚伪的兴致，向安其拉一指，冰冷地说：“他们都是艾利顿殿下的客人，不能够被内斗伤害，这是底线！基隆，你听清楚了，我没有和你讨价还价的兴致。你在私下干什么我不管，但是这种事不能再发生！这是匹瑞诺德起码的骄傲！”
基隆耸了耸肩，笑着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哈斯将军，你好象并不是一个匹瑞诺德。至少你现在身体里那些强大的血脉能力和匹瑞诺德没什么关系。另外，你面前这些人也是匹瑞诺德的一员，我可没有办法指挥他们。”
哈斯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下面前的人群。
基隆把她的表情看在了眼里，不由得笑着说：“哈斯将军，不要小看这些人，他们可也是匹瑞诺德。你一个人是打不过他们的，而且，你这样衰弱的一位老人，战败之后，那些女孩子说不定会发生些不那么让人愉快的事呢！而且这种事，就是你死了，也一样躲不过的。”
这是无比恶毒的威胁，让安其拉都为之失色。
基隆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些也不是无法解决。我只要那把镰刀。”
当“镰刀”两个字传道哈斯耳朵里的时候，哈斯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
哈斯淡淡地说：“这种事情也想拿来威胁我？如果我想逃，你们拦得住我吗？只要今天让我逃走，那你们所有人，包括你，基隆男爵，下半辈子就准备承受我的报复吧！我会一一杀光和你们有关的所有人。”
基隆脸色一寒，说：“你未必逃得掉！”
“也许。”哈斯拢了灰白的短发，淡淡地说：“逃不掉也没什么。这里所有人的名单我早已经传送给了艾利顿殿下。在我来之前，殿下已经承诺过我，假如我无法离开宫殿，那么你们在场每一个人的家族，都有可能承受大军的攻击。殿下最痛恨背叛，一向是斩尽杀绝。”
很平淡的一段话，却绝不平淡的内容。和哈斯的用兵才能同样出名的，就是他手段的狠辣决绝。当年哈斯大军经过的土地，绝不缺乏变成生命禁足之绝地的例子。
基隆脸色一肃，淡淡地说：“艾利顿不过是个小毛孩子而已。”
他这句话点出了要点，基隆的领地在奥特兰克和吉尔尼斯边境，距离奥特兰克非常遥远，途中还要经过十数个大贵族的领地。基隆实际上在给自己的儿子依西顿壮胆，只是说得不那么明显而已。
“王子殿下的确年轻，但基恩陛下确是年富力强啊。”
哈斯的话让基隆脸上掠过一片阴云，他眯起眼睛，紧盯着哈斯，阴冷地问：“哈斯将军是想当这座王城的主人？”
“不，我只管宫殿的安全。”哈斯说。
基隆点了点头，说：“很好，看来我们至少在这里不会有太多的冲突。”
哈斯点了点头，说：“我也没兴趣在别人的领地中和第三方冲突。”
这是一句淡淡的嘲讽，但基隆只当没有听见，带着手下人离去了。哈斯也不愿意过于逼迫，基隆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而且王城上可能还有吉尔尼斯的人。
假如眼光放得长远些，就会知道王城周围还有为数众多的敌人正在等待着机会。大量的难民中，一定有很多奸细。尽管艾利顿之前已经考虑过很多，但这种情况还是难以避免的。
在哈斯面前，分支家族的匹瑞诺德们逐渐退走，依西顿也强撑着离开。但哈斯的眼中已有了些许的忧虑。这一次的难关过去了，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下次是否会这么轻松过关。他只是一个人，不可能对抗数以百计的匹瑞诺德。而且基隆的随从，以及奸细中，亦有实力比他弱不了多少的强者。
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的乱局，表面的内乱背后，有着诸多豪门的身影。
哈斯扭转不了乱局，只有艾利顿可以。
暴徒们终于退去了，他们当然不会把战利品留下，临走时甚至还再次席卷了城堡下层，并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劫掠一空。
直到最后一个暴徒从视野中消失，哈斯才回头看了看安其拉三人，说：“你们去大使馆吧，殿下会保护你们的。”
“不，我不走，这是奥特兰克的王城！我是殿下请来的！不能因为有点危险就逃跑！”安其拉坚定地说。
哈斯眉头一皱，说：“他们不敢擅动宫殿内区的。你这样的坚持毫无意义！”
安其拉用力摇了摇头，说：“不，我要留在这里，殿下相信我，现在只是小问题，只不过被一群暴徒临时占据了而已。可是我要是怕死离开，就等于是把这里让给了他们！”
哈斯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个少女还能够有如此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