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塔雷莎的觉醒（上）
“这种痛苦不是逐渐增加的吗？”
“并不是，当那个时刻到来时，痛苦会如雷霆般降临，但持续多久却因人而异。我的姐妹并非不够坚强，只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艾利顿明白她的意思，这种时限未知的判决本身就是一种折磨，不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了多久，不知道自己还要坚持多久——如同在浪涛汹涌的大海上漂泊的孤舟，很容易让人放弃求生的**。
在沉默中，他感到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肩头。
“在颠沛流离地数年里，我见过太多死亡，龙女们像被牲畜一样对待，绞死、烧死、或被贵族当做取乐的道具一点点折磨而死。侥幸逃生的龙女也只能远离人群，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而不知位于何处的龙族位面，只是她们心中遥不可及的奢望，”奥妮克希亚的声音比以往都要柔和，“但塔雷莎不同，除了姐妹们外，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对女巫如此关心。她被人需要，被人重视，被人当作正常人一样看待……殿下，即使塔雷莎没能撑过成年，她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但这不是他所希望的结局，艾利顿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初与她见面时的情景。
阳光的小屋，衣着朴素，她虽身份卑贱，但双眼像是从未被污染过的湖面，清澈而平静。
她是火焰，却又不似火焰般跳脱。
画面一张张轮转，恍如走马灯。
「你好要我走吗？」
「我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什么都不懂。」
……
艾利顿抑制住汹涌的思绪，低声说，“我会陪她到最后一刻。”
“我也是，还有……谢谢你。”
就这样，艾利顿和奥妮克希亚就这样围坐在床边，静静等待午夜降临。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很粘稠。在烛火微明的房间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不清。寒风吹打着窗户，时不时能听到气流掠过窗缝时的尖啸声。就在艾利顿感到一丝倦意袭上心头时，奥妮克希亚突然说到：“开始了。”
只有她才能看到塔雷莎体内那团魔力开始变得不安起来，绿色的焰团变得越来越浓郁，中心部分由白炽转暗，狂躁的魔力向中心汇聚，像是被什么拉扯住一般，它挣扎着，翻滚着，却无济于事。
艾利顿看不到这些变化，但他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之处。
蜡烛顶端的火苗摇晃起来，而室内并没有风。火苗发出的光越来越暗，仿佛正被周围的阴影吞噬，接着焰尖的颜色发生了变化——橙红色的火光变成了幽碧的绿焰。
他望向床中的女子，塔雷莎依然在沉睡，她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此时的烛火几乎完全隐没——并非火焰熄灭了，而是绿焰正在一点一点吞噬橙红的部分，直至光芒完全消失，所有人都陷入黑暗之中。
……
塔雷莎感到自己在做噩梦。
她爬上火葬堆，亲自将自己放置于中心。她依然穿着朴素的衣衫，脸上无比的平静。
从火葬台上看下去，她注意到有人注视着自己。“你疯了。”女祭司嘶声道。
“疯狂与智慧，真有那么大差别吗？”塔雷莎问，“今夜。你，将这我一起绑上火葬台。”
“绑上火……不，塔雷莎，请您听我说……”
“照我的话去做。”看女巫惊慌失措，终于燃起了她的熊熊怒火，“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就在一时间，女祭司身体仿佛被操纵了一般，用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自行走到塔雷莎的火葬台上，跟她绑在一起。她没有叫喊。塔雷莎亲自将香油倒在那女人头上。“我感谢你，女巫。”她说，“感谢你教会我的一切。”
“你绝不会听见我的哀嚎。”女巫回答。香油从她的发际流下，渗进衣服。
“不，我会的。”塔雷莎说，“但我要的不是你的哀嚎，而是你的生命。我记得你曾对我说：惟有死亡方能换取生命。”女巫张口欲言，但最后还是没有答话。塔雷莎坐在火葬台上，发现巫魔女那双平板黑眼里的轻蔑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近似恐惧的神色。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等待太阳落幕，群星现身。
每当龙女觉醒，天空都会有异像出现。
但今天有点特殊。
塔雷莎看着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他穿着米黄色的长袍，头顶王冠。手里却拿着一幅望远镜。从他的穿着打扮上看，这个男人似乎是海军上将。塔雷莎戴在布莱克摩尔身边的时候，学过贵族的军衔。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男人像是很熟悉她，用一口浑厚的库尔提拉斯口音说着。
“嗯。”塔雷莎不想多说。
“你带上这个吧，算是我送你的礼物。”男人似乎懂得塔雷莎的心思，信步走上台。
在他的手里，是一个长条状的物体。
“好。”塔雷莎伸手接过，她在心里感到，这个男人也许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就在这里，我们一起等。”男人随意的坐在她的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始终沉默着。
“在那里。”他忽然压低声音说。塔雷莎朝他指的方向望去，低低的东方天际，有一颗红色的彗星，那是血的红色，火的红色，拖着龙的尾巴。她无法要求比这更强的征兆了。
塔雷莎从男人手中接过火把，插进柴堆。香油立即起火燃烧，细枝和干草只隔了一个心跳的瞬间也马上跟进。细小的火苗从柴堆各处蹿出，有如动作迅捷的红鼠，滑过油层，从树皮跃到枝干，再跳上叶子。一股热气从火中升腾，朝她迎面扑来，轻柔而突兀，恍如爱人的呼吸，但几秒之后，就热得令人难以忍受了。塔雷莎稳稳的坐在火里，木柴噼啪作响，声音越来越大，女巫开始用高亢尖锐的声音歌唱。火焰时而盘旋，时而扭动，彼此竞相追逐，朝台顶节节攀升。空气也仿佛因高热而液化，在暮色中闪闪发亮。塔雷莎听见柴薪爆裂，烈焰淹没了女巫，她的歌声变得更嘹亮、更尖锐……然后她突然喘了口气，再喘一口、一口，接着歌声成了颤抖的嚎啕，尖细高亢，充满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