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乱如麻的斯琴科巡视在安道尔堡的城墙上。自沃尔夫受伤昏阙开始，已经过了足足三天，情形依旧没有多少好转。那些黑加仑军的战士们在他没有看到的角落里，焦急地私下谈论着。
战争让人失心失力，饥饿让士气变得无可避免的低落，失去了勇气的黑加仑军士兵麻木地坐在各个角落，像是被抛弃的垃圾一般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那些斯瓦迪亚人不敢相信，这些就是之前和人数是他们数倍的雇佣兵打得有来有回的诺德战士，他们神色萎靡，三三两两地围坐在可以烤火和有酒精的地方。调皮的野孩子偷偷踢他们的屁股，他们也只是挑下眼皮，用诺德语骂几句，从地上捡几个石子丢过去，转眼间又坐下了。
事实上，这些斧矛团的战士质量非常差劲，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正牌黑加仑军。他们会因为一时的胜利和名望手段而听从沃尔夫的指挥，却很难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发自内心地去拥护。
在沃尔夫被刺后，他们的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下去。
好在有托曼和他的近卫团士兵作为最后的担保，安道尔堡内依旧保持着耐人寻味的和平。斯琴科感到非常抱歉，作为一名高层军官，无论这支部队是否重要，他都应该对此负有责任。
“欣德。”
斯琴科看到城墙上走来了熟悉的几个身影，走上前去艰难地叫出那几个绕口的名字，他并不习惯和这些斯瓦迪亚人交谈，念出来这些字眼也显得古古怪怪，仿佛牙牙学语的幼儿。
“特略，安道尔泊（伯）爵。”
当然，他选择性忽视了那个萨兰德的说书人，沃尔夫讨厌这个萨兰德神棍，自己最好也要表现得不屑一顾。在一年多的奴隶生涯中，他学会的最宝贵的经验，就是当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时候，不要忤逆主人的意愿。
再小也不要。随后他开始头痛欲裂地回忆起自己的军旅生涯，沃尔夫交给了他们团长相当多额知识，几乎恨不得把那些‘步兵贸然出击等于送死、长枪永远比剑好用’等等塞进他们的脑子里。
斯琴科是个聪明的奴隶，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也只是个半文盲，最早的军官如卢瑟等人已经可以颇为熟练地读写。他对此感到羡慕，羡慕他们的封赏，羡慕他们的荣誉，羡慕他们的友情，也更加羡慕……在沃尔夫生命垂危的时刻，会念念不忘地安排他们的去处。
自己就像是被忽视野狗。他忍不住低头看向地面，在当奴隶的时候，这种态度表示屈服与恭敬。斯琴科已经习惯于此，只有在那次见到沃尔夫的时刻，他选择赌一把，用略显高调的行为，对这个高高在上、别具一格的雅尔发出了请求。
斯琴科赌对了，他的沉稳和老练很快被安度因赏识，在奴隶军中树立了威信，仿佛一夜之间成为了沃尔夫的左膀右臂之一——如果自己也能算得上的话，沃尔夫像是传说中的迦娜，有着好几副胳膊和肩膀。
但他渐渐意识到，沃尔夫需要的并不是只会下跪的奴隶，或者说，只靠放弃尊严表示服从，并不会博得沃尔夫的认可，不会成为真正合格的军官，迟早会被淘汰。
自己，应该继续证明价值。斯琴科看向那静静流淌的河流，即便是秋季，它依然展现出了足以同行的诱惑力。斯琴科简单地判断了一下，如果顺流行进，他们可以到很多地方迅速掠夺一把。如果那些斯瓦迪亚人不愿意接受，说这叫做从他方土地战略性获得补给也可以。
斯琴科抬起头来，不再摆出低微的姿态。
“斯琴科团长。”安道尔伯爵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声色艰难地通过说书人对斯琴科说道，“沃尔夫·路西法大人之前有没有和您透露过，怎么解决粮食问题。”
你怎么不去问他啊？我又不是将军肚子里的蛔虫。你们斯瓦迪亚人就没点主见吗？
斯琴科情不自禁腹诽起来，但他礼貌地笑了笑，摇晃起顶着蝶面诺德盔的脑袋：“不，黑加仑军只需要沃尔夫下达命令，我们有权力放弃思考。”
事实让人感到无可奈何却又无法辩驳。安道尔伯爵长叹一口，揉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为了节约粮食，差不多他们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可能在夜晚之前会发到一点额外的补给，以防止因为饥饿而无法入睡。
然而这些贵族居然终究还是熬了过来，这让斯琴科情不自禁刮目相看，他们表现出来的坚韧与顽强，和所谓的‘纨绔子弟’没有半点联系。
“事实上，我们曾经写信向乌克斯豪尔公爵，拉多维奇大人寻求帮助。”安道尔伯爵低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但和那些写给东部骑士团团长们的信件一样，泥沉大海，没有受到消息。”
在说书人不厌其烦的翻译声中，斯琴科静静地听着。他并不知道乌克斯豪尔公爵是谁，但他想一定是斯瓦迪亚数一数二的聪明人。至少，不会千里迢迢跑到安道尔堡，被叛徒攮上一刀。
他赶紧摇摇头，把这不敬的想法从脑袋里晃了出去。
如果沃尔夫不幸被奥丁召唤前往瓦尔格拉神殿，也许他们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这位公爵的领地一把，这位乌克斯豪尔的公爵领一定保存完好，有很多值得掠夺的粮食。
“其实……嗯，我们可以向提卡颂请求帮助。”特略涨红了脸，半天才喃喃地说道，“维萨克斯不在提卡颂堡，那些老朋友看在往日的情面上……”
大家沉默地看着特略，仿佛在看一枚金光灿灿的大笨蛋。
“如果我们不想让整个苏诺都知道，安道尔堡人快被饿死了，只要冲上城墙就能把他们按在马桶里淹死，最好就不要这么做。”
斯琴科毫不客气地给予了反击，顺便替沃尔夫狠狠瞪了这个斯瓦迪亚男爵一眼。
“安道尔伯爵，我想我们也许可以主动出击，寻找粮食。”
主动出击？安道尔伯爵苦笑着摇了摇头，真不愧是诺德人，城里这些东倒西歪的虾兵蟹将，也就只有那些近卫团的士兵和骑士们还算得上能看。而在之前的战斗中，大家已然疲惫不堪，连续的饥馑更是让这些原本威武强壮的军人连挥舞武器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的，需要主动出击。我们驾着战船，将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水路。”
斯琴科觉得自己喉咙发干，那波光粼粼的河水诱惑着他不甘的心脏。
“罗斯那边现在根本无法保证支援，他们几乎不敢分兵运送补给，能拿到的粮食也是杯水车薪。”
安道尔伯爵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这些诺德人和他们不一样，本质上而言更像是早期的库吉特人，船只就是他们的马匹，为他们提供机动性的助力。所以也不必大惊小怪，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会率先考虑从水路掠夺，寻找解决办法。
“我们为什么不去问问亲爱的沃尔夫·路西法？”说书人对这些手足无措的老爷们舞蹈谢幕般微微鞠躬，脸上露出滑稽的欢笑，“我观察过夜空，星象告知我，他即将苏醒，我的朋友们。虽然非常短暂，转瞬即逝，然而野狼的大脑可以为我们提供不错的参考。”
斯琴科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他比所有人皱眉都晚一些，因为说书人第二遍才说了诺德语。看着面前这个仿佛小丑一般的角色，他实在不愿意因此而寻沃尔夫的晦气。
事实上，托曼二十四小时坚守在沃尔夫的床边，握着一把从安道尔堡武械库里找到的大号铁锤，双眼不善地寻找着每一个像刺客和叛徒的王八蛋，并打算用铁锤帮对方悔改。
“你说这句话，可有确切的保证？”安道尔伯爵毕竟是个少年人，对这种充满古老迷信的东西表面不屑，事实上都深深地有所畏惧，“沃尔夫的状态并不容乐观，我们也许更应该自己考虑。”
说书人半眯着双眼，轻轻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时机转瞬而过，我已经做出了提醒。至于决定，是各位大人的问题。”
斯琴科回想起从仆格之战开始，沃尔夫步步引诱自己的敌人，从示敌以弱到出其不意的埋伏，终究是对首领的崇拜让他率先走向城堡。
“至少去探望一下，至少要做出……像是很关心的样子吧。”他寻思着，忐忑不安地走在路上，“真是羡慕啊，那些团长可以叫沃尔夫为‘朋友’。”
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和排队领取黑面包和麦粥的人群，他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城堡，在侍者们敬畏的注视下，走到了沃尔夫的门前。还没有进门，就能看到托曼布满血丝的双眼不善地瞄了过来，仿佛一只打盹被人吵醒的雄狮。
自从沃尔夫受伤以来，这位皇家侍卫的理智都快失却了。他尽量平静打了个招呼，小心翼翼地饶过这位蓄势待发的侍卫。
“温妮小姐。”斯琴科点头哈腰地来到罗多克女医师面前，刺鼻的药味从桌子上传来，她正在测量沃尔夫的体温，“将军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同样愁眉不展的温妮眨了眨眼，看向坐在一旁的皇家侍卫，用还略发生涩的诺德语说道：“沃尔夫先生的状态还算勉强，但我担心你们的皇家侍卫先生，他缺乏营养和睡眠，身体的体液失衡，很有可能倒下。”
斯琴科苦笑了一下，他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奴隶，至少不久之前还是奴隶。想要说服像托曼这种元老级人物，还是太力不从心。
“咳咳咳……”床上的沃尔夫轻轻滴咳嗽了起来，迷茫地睁开了双眼，看向站在一旁的斯琴科和温妮，托曼也关切地转过身来。
温妮欣喜地走到沃尔夫身边，轻轻帮沃尔夫擦拭掉嘴角的黏液，拿来清水给黑加仑军的将军服下。斯琴科和托曼的脸上都显露出喜色。
“托曼，滚去睡觉。”沃尔夫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妈的，你身上的泥巴味道熏我好几天了，快滚！”
委屈巴巴的托曼被轻轻推搡了几下，对沃尔夫捶胸敬礼后，疲惫不堪地叫来信任的副手，走进卧室里休憩。眼看沃尔夫的精力又转瞬间开始变得萎靡不振，斯琴科赶忙走上前，把他们的想法说了一下。
“将军，我们是不是应该主动出击？”斯琴科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即便是生命垂危的沃尔夫，依然像荒野最疯狂的狼那般叫人畏惧。
“去……”
沃尔夫似乎陷入了低头寻思，但身体不容乐观，他立刻昏阙了过去。温妮无可奈何地对斯琴科摆了摆头。
“他经常半梦半醒，偶尔会醒来，但马上又会昏倒。”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斯琴科没有犹豫，立刻恭敬地对沃尔夫捶胸致敬军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门。这场行动已经有了足够的理由，不应该继续耽搁了。
翌日夜晚，沃尔夫重新从睡梦中苏醒，这一次他坚持了很久，喝了不少煮烂的奶酪和粥，所有人都感觉振奋不已。
“您会好起来的。”安道尔伯爵兴奋地握住沃尔夫的手掌，看着自己的良师，眼眶都红肿湿润开来，“真是太好了，圣神……和您的神都会保佑您的。”
“借您吉言。”
沃尔夫微笑着，观察到似乎大家的营养状况有所改善，虽然还是缺肉，但明显变得精神了些。
等等，营养好了？
沃尔夫突然想起什么，像是土拨鼠般失声尖叫起来，“斯琴科呢？他在哪里？”
卧室内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安道尔伯爵哆嗦着嘴唇，对沃尔夫小声回应。
“今天早上，按照您的指示，他带着拼凑出来的二百人还有欣德骑士，为我们寻找补给了。”
目瞪口呆的沃尔夫足足迟疑了半分钟，声音变得扭曲而惶恐。
“我话没有说完，去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