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斯特堡的港口，船只轻轻摆渡停靠岸边，威廉姆斯家的士兵手持长矛和盾牌，趾高气昂得仿佛海斯特堡的真正主人。来自东部的武士们看着这些西部的黑加仑军的士兵，对整齐划一的阵列和排布有序的旗帜感到好奇。
他们还没有收到仆格被击败的消息，然而这些士兵所携带的旗帜并不是仆格的交错红色条纹。那狼爪战旗对不熟悉格陵兰西海岸状况的人而言，是陌生的。
“他们人真是多啊。”卢瑟呲着牙，看向船上擂动的旌旗和全副武装的战士，浑身上下泛着鸡皮疙瘩，“我讨厌东部人，他们说话有股大蒜味。”
安度因皱起眉头，想要为东部人辩护，到不是因为杜瓦克因，而是因为某个头上呆毛金灿灿的盾女。卢瑟注意到自己的失言，赶忙改口：“哦，当然，在黑加仑军的，尤其瓦格良人和这些捡便宜、贪得无厌的窝囊废不一样。”
枪兵团团长心满意足地笑了，在安德鲁与数百士兵接连离开这位可怜的团长后，这是别开生面的第一次。卢瑟拍了拍朋友的肩膀，这个当年成为俘虏的男孩，现在已然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军官。像兄长一样看着他成长起来的卢瑟，自然会为这份变化感到高兴。
威廉姆斯家的士兵纷纷从船上跳下，或是沿着木板铺设的道路，一窝蜂地涌上了海斯特堡的码头。黑加仑军的士兵隔着厚重严密的盾牌，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这支年轻的部队无所畏惧面向着老牌领主的大军，只是新来的士兵略有些躁动，但是在那些沉稳的老兵带头下，这支属于沃尔夫的部队基本以冷漠面对着这些东部武士，盾牌之间充斥着浓厚的火药味。
“哦？看起来并不欢迎我这个糟老头子啊。”一个年过六十的老者全身披挂着崭新的格陵兰式扎甲，内衬着锁子甲链，能看出来生活条件优越，但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发胖的迹象，“真是群不讲礼貌的小混蛋，谁的军队？”
“这是沃尔夫·路西法的军队。”杜瓦克因从自己的瓦格良人阵列中走出，和这位瓦格良部落的老邻居与亲戚握了握手，可那打招呼的方式，总是不经意带着疏远的意味，“很高兴看到您，公爵。”
“嗯，很高兴看到老亲家的独苗健健康康地活着。”莫里乌·威廉姆斯轻轻颔首，这位给老公爵的须发已然全数斑白，岁月才是最公正的法警，从来不会偏袒任何人，“只是男儿还是应该独自闯荡一番，怎可久居他人篱下？”
杜瓦克因笑而不语，对自己的外公说的话不置可否。按照亲戚关系捋顺，杜瓦克因的母亲是威廉姆斯公爵的养女，或者可以说是为了联姻，匆匆从远方亲戚那边认领的。要是非说有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那可真是高看抓根宝先生和老公爵了。
尤其在那难过的冬季后，瓦格良和威廉姆斯家族之间出现了难以修补的裂痕，瓦格良部落目前在沃尔夫的介绍下，和拉格纳公爵越走越近。而众所周知，莫里乌在年轻时一直和雷克斯国王保持着良好的私交。
“看起来是沃尔夫那个王八蛋赢了。”老公爵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面高高昂扬在自己头顶的旗帜，嘴角抿起蔑视的笑容，“他一定是觉得，可以大摇大摆地拿到我的宝贝女儿了。”
“这是光荣的神裁判定下的结果。”杜瓦克因不动声色地回敬威廉姆斯公爵，语气里却带着不满的意味，“我想这是诸神认可的结果。”
威廉姆斯公爵嘴角不屑的笑容拉伸到一个光怪离奇的角度，好似老迈的狮子向年轻的羚鹿裂开血盆大口：“婚姻面前，只有父母，没有诸神。”
杜瓦克因面色阴沉地看着威廉姆斯公爵带着他的那些儿子穿过黑加仑军的军队，雷耶克·威廉姆斯亦步亦趋地跟随着父亲。不少还记得这位公爵长子的军官对其怒目而视。他们的身后还有那位在之前路易丝事件上形象不佳的维纶·威廉姆斯，以及数个面庞相近的男人。这些威廉姆斯家的孩子很多都已然到了三十而立之年，在父亲面前却依旧像是小狗一样恭顺。
在路的尽头，即将抵达海斯特堡大门的地方，沃尔夫在玛格丽特的搀扶下，站在原地等候着这位公爵。十九岁、一米七五高的沃尔夫·威廉姆斯看着六十九岁、一米八五高的莫里乌·威廉姆斯，眼神轻轻交错而过。
如果说给彼此的第一印象，那么简直是极其糟糕的。自古以来，翁婿的关系就一直是令人头痛的难题。其实应该公正些评价，沃尔夫虽然长相并不出众，但和两年前相比，显得更加堂堂正正，多了些耐看的意味。威廉姆斯公爵能生出玛格丽特这样的美人，果不其然算得上长相俊美，即便老迈，也是不容小觑的帅老头。
一个爬上女儿床的矮矬子，一个耀武扬威的怪老头。玛格丽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面对面，居然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话来进行问候。事实上，沃尔夫可能还心怀虚情假意，威廉姆斯公爵绝对包着满嘴脏话。
“父亲，这位就是刚定的忘年交好友，沃尔夫·路西法男爵。”雷耶克不愧是长子，终究头脑转得算快，在那些呆头儿子们还不知所措之时，及时挺身而出化解尴尬，“沃尔夫·路西法大人，这位是我的父亲，东海岸首屈一指的威廉姆斯公爵……”
话音刚落，威廉姆斯公爵就粗鲁地顶了上来，把自己儿子准备好一番的调和话语压进了肚子里：“用你讲！我不知道这个勾搭我女儿的混球是沃尔夫吗？”
沃尔夫翻了个白眼，在大多数时候他一向尊老爱幼，但既然威廉姆斯公爵大爷表现出‘老而不死是为贼’的模样，那么路西法男爵也是毛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像令堂这样脾气的老头，在格陵兰也很难找到第二个了……嘶，我是说这样有个性的老人家，有什么话，我们还是到城堡内说为好。”
可怜的小雅尔肋间被未婚妻轻轻捏了一把，那是为数不多没有伤口的地方了，可还是忍不住脸色有些发青，赶忙放软了话语。这老头虽然着实很想让沃尔夫照着他的脸来上一拳，但是终究算得上是自己半个老爹。按照名义上来讲，寡妇有权力处置自己的第二次婚配，然而在贵族的游戏中，这往往还是需要仔细的斟酌和考量。
“好久不见，玛格丽特。”威廉姆斯神色复杂地看着站在沃尔夫身边的玛格丽特，在沃尔夫眼里，这位父亲似乎小心翼翼的，在玛格丽特面前说话十二分的小心，“下次写信，咳咳咳，一定要早一些。不然等我收到信的时候，仆格那小崽子已经要计划给我添孙子了。”
这些话在玛格丽特听来确实有些不中听，但是沃尔夫能意识到，这个老头子确确实实关怀着自己的女儿，来到海斯特堡并不完全是出于政治目的。思前想后，沃尔夫感觉到有些棘手，按照某种理论上来讲，自己似乎确实需要为玛格丽特感到高兴，毕竟和父亲分别了这么久，一位总是游走在权力游戏间的老父亲却依然思念乖怀着女儿。另一方面沃尔夫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警惕，谁也不晓得这个老东西是不是在和自己打什么感情牌。
“父亲，我们进城堡里面说吧。”玛格丽特牵着莎琳的小手，让可爱兮兮的小东西向威廉姆斯公爵鞠躬行礼，“莎琳，向外公问好。”
“外公。”莎琳乖乖地提起裙子向威廉姆斯公爵行礼，沃尔夫看见这位老人的嘴角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真诚微笑。
“你好，莎琳。”威廉姆斯公爵终究还是没有放下面子，去拥抱自己的外孙女，只是轻轻颔首表示回礼，“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也叫人给你准备了礼物。是一个小熊玩偶，但是你可能有些大了，不过还是希望你喜欢。”
一个漂亮的棕红色玩偶被交到了莎琳的手上，精美的做工显示了制作者不俗的缝纫功底。沃尔夫的心在那一刻似乎被感化了一点点，虽然他依旧讨厌这个一脸傲慢的老混蛋，不过既然对莎琳很好，那么他也不会太为难什么。
前提是这位威廉姆斯公爵识相的话。
在玛格丽特和沃尔夫的带领下，威廉姆斯公爵和他的衣杆随从与儿子入座到海斯特堡的坐席上。丰盛的食物被慷慨地端了上来，这些招待的物资全部来自于仆格的城堡，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藏品似乎证明了仆格的品味只有在女人方面才很恶俗。
“沃尔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威廉姆斯公爵端起杯子对沃尔夫轻轻晃了晃，“我们来谈论正事吧。”
并没有吃多少的沃尔夫端正了自己的身体，即便后背和腹部的伤口还有些许疼痛，不过在这位便宜岳父面前，沃尔夫绝对不会显得弱势。
“我是来接玛格丽特回家的。”莫里乌·威廉姆斯的第一句话，就让沃尔夫深深地皱起来眉头，原本在给威廉姆斯公爵和沃尔夫倒酒招待的玛格丽特身形也顿了顿，担忧地看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出海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打算改变我的目标。”
宴会的氛围变得有些不伦不类，那些黑加仑军的军官恍若未觉地继续喝酒吃肉，在女仆们的招待下吃得饱腹极了。威廉姆斯家的儿子们和随从都侧耳倾听沃尔夫与威廉姆斯公爵的对话，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的耳朵才能听见话语一样。
之前在门前，对这位老公爵的一点点好感，彻底被打得粉身碎骨。沃尔夫握着自己的餐刀，思量着自己下一个敌人的处理办法。
“我用胜利赢得了权力。”沃尔夫将一块沾血的羊腿切开，将鲜红的嫩肉摆到碟子里，示意玛格丽特端过去，“而我的军队，决心用一切来捍卫我获得的权力。”
“很巧，我身为父亲享有天生的权力。”威廉姆斯公爵眯起眼来，用刀子插住鲜红的嫩肉，将其连着流淌的鲜血一起咀嚼殆尽，“而我的军队，也将会维护我身为领主享有的一切。包括弥补我当年没有果决造成的错误。”
沃尔夫放下自己的餐具，用手挡在玛格丽特的唇前。示意自己的女人不要说话。他目光和善地看着老人：“我想这件事并不用显得如此冲突，我们都有更好的选择。”
“你的选择让我的选择变得很小。”威廉姆斯公爵略微压低了声音，沃尔夫仔细地侧耳倾听，“你是拉格纳的人，沃尔夫。而且站队非常明显，这将会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如果我默许了这桩婚姻，那么亲爱的路西法男爵，我想问问你，贵为雷克斯国王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仆人递来水果和新的炖肉，沃尔夫看都没看就推到桌子的一角：“拉格纳公爵是雷克斯国王的强力封臣，身份高贵、实力雄厚，雷克斯国王对公爵信任有加……”
“你是不是觉得，人老了都会变成蠢货？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呵呵，不过确实是个聪明人，只是不像真正的诺德人一样开诚布公。”
威廉姆斯公爵不耐烦地敲打着桌子，臂膀上的扎甲甲片撞击着桌角，酒杯被毫不客气地扔到地上。沃尔夫默默注视着那酒液泼洒的痕迹，礼貌性的笑容彻底收敛不见。
“你像是哈巴狗一样，被拉格纳·洛德布罗克一手扶持到今天这个位置。你的婚姻代表着你主子的婚姻，沃尔夫，是你在娶玛格丽特吗？还是说你的主子在娶威廉姆斯家族！”
属于沃尔夫的声音平淡地传来：“给公爵换个杯子。这桩婚姻与政治无关，希望您不要多想。当年您对惠灵顿伯爵的态度我觉得很好，我希望您也可以同样这么对我。”
“不可能。老人和老狗的区别就在于，老人还能学会新把戏。”威廉姆斯公爵结果新的杯子喝了一大口酒，“我不会再让别人左右我女儿的婚姻，不论他叫做沃尔夫·路西法，还是叫做仆格·加西亚！”
一阵死寂的沉默笼罩着饭桌，沃尔夫拍了拍手掌：“收拾酒宴，威廉姆斯公爵累了，带他去休息吧。”
来自东海岸的公爵深深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看不出喜怒的沃尔夫，转身离去，仿佛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做呕。
待威廉姆斯家的人都消失在视线内，沃尔夫扶着玛格丽特的肩膀，长吁一口气。
“如果……”沃尔夫摇晃着酒杯，“如果我只是个祭司，你是个村姑该多好。”
玛格丽特哽咽地抱住了自己的男人，忙碌的大厅内，他们再次面对着不动刀枪的艰难挑战。黑加仑军的军官们看着自己的将军，那双野狼般的瞳孔内，有什么不经意间迸发出的东西，在狂热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