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尔玛堡已经在半个月前被斯瓦迪亚王国夺取，破损的石阶上还残存着鲜血流淌过的痕迹。如果有顽童来此玩耍，兴许还能在角落与缝隙内捡到被打掉的牙和滚落的箭头。不过这只能是后话，如今两万七千人的斯瓦迪亚大军将这一战略要地守得密不透风，苏诺与乌克斯豪尔联合在一起，从南部的罗多克山区内硬生生抠出一块肥肉。
“我想，下一步应该从罗多克的咽喉向马拉斯堡进发，将罗多克北部撕咬嚼下。”莱森用树枝在地下画着简易的边境图画，用石块当做城堡或者村庄，“我们在守卫哈伦斯堡时，军官们经常向我们讲述这些。”
西蒙斯柱着木棍，坐在土包上摇头晃脑地听着老军士的讲解。事实上这位游侠大爷对下一步怎么打罗多克佬，半点兴趣都没有，甚至巴不得战争现在就因为失败而彻底结束，大家好赶紧回到苏诺，准备讨伐北方的诺德人。
仇恨并没有因为岁月与沃尔夫的慷慨而减缓，反而在一次次的战争中愈演愈烈。他可以忘记自己家人的惨死，可以忘记命运对自己的抛弃。但他不会忘记年过不惑的自己，在妻子儿女的坟前扛着刚刚将他们埋葬的铲子，指着自己的古剑，对着所有人许下诺言——他西蒙斯要将所有诺德侵略者的脸抽肿，将他们撵出斯瓦迪亚的土地！
“你说的这些，谁懂啊……啊哈。”西蒙斯抻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把那当做拐杖的木棍到处乱甩，棍底的泥巴差点怼进莱森的眼睛里。气得老军士走上去就给了西蒙斯一拳，打在他的脑袋上，不痛不痒，逗得老游侠像是个傻子一样哈哈大笑。
“让罗斯少爷和那些骑士老爷们操心吧，那个拉多维奇·克劳德，对，就是那个乌克斯豪尔公爵，精得跟个狐狸一样，他们都是肉食者，自然知道怎么去打仗。好啦，你那是什么眼神？像当年害你丢掉胳膊的司格德只有那么一个，现在已经因为愚蠢被中分了脑袋，你就不必耿耿于怀喽。”
莱森看起来神色无奈得很：“我现在跟随的罗斯，比当年的司格德还要莽十倍，天知道他为什么命可以这么好！若是不小心一点，我怕是又要少根胳膊，到时候只能回苏诺当废物了。”
老游侠与老军士互相笑闹着，一个三十八岁的残废笑话一个四十岁的瘸子像乌龟那么慢，一个失去了所有家人的男人笑话另一个全村仅剩的活人孤苦伶仃。世界最为荒唐的事情莫过于此，却又真实得让人泪流不止。
“那么莱森，我想问你个问题。”终于，二人闹累了，一起随意地躺在营帐外的草地上，西蒙斯随意地叼着根狗尾巴草，“在追随罗斯·科迪前，你不曾见是任何一个贵族的私兵，对吗？”
军士长很奇怪地侧过头，看见老游侠趴在地上，到处找味道好些的杂草，轻笑一声回答道：“当然，我一直在边境服务于王国，只需要对国王效忠。”
“那么，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和自己的手足同胞主动开战。”西蒙斯终于寻找到了一株根茎略带甜味的植物，高高兴兴地从地里拔出来塞进嘴里，“你会容忍自己的长剑沾染斯瓦迪亚人的鲜血吗？”
这个问题当真难倒了莱森，除了在艾伯伦村遭受到帕拉汶骑士的伏击外，这个兢兢业业的军士面对的敌人一直都是外族。要么是罗多克人，要么是萨兰德人，要么是诺德人。无论多么稀奇古怪的武器，多么眼花缭乱的战术，都不会让他感到惊讶。这位忠诚的卫士已经习惯将敌人看做某种畜生，而非所谓的人类。不过，如果对面是一张无冤无仇的斯瓦迪亚人的脸……
“我会视情况而定。”莱森轻轻咳嗽了两声，掩饰掉自己话语间的犹豫，“你呢？你会拒绝作战吗？”
西蒙斯朝着莱森裂开展露出欢快的笑颜：“当然不会，我不在乎过程，也不在乎自己杀了什么人，我只关心结果是否让人满意。罗斯和我有同样的目标，所以我会为他作战。”
一阵马蹄声在他们的不远处响起，西蒙斯在侦查方面更为机敏老练，立刻支撑着木棍站起身来，登上土包目光直视着声音的方向。很快，他寻找到了骑手驰聘的身影，并深深皱起了眉头，让莱森的心立刻惴惴不安地提了起来。
“怎么了，是报告的斥候吗？”莱森也想爬上去看看，却又害怕阻拦了西蒙斯的视线，“难不成罗多克军队有大动作？”
“不……”莱森从土包上跳下，犹豫地回答道，“是罗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焦急。”
在其他士兵与骑士同样迷惘的眼神内，这位来自提卡颂的年轻骑士拼命催促着自己的战马，丝毫没有吝惜马匹的脚力，用马刺将倒霉坐骑的两肋刮刺得鲜血直流。除非是亡命冲锋，否则一名优秀的骑士绝对不会这般随意地对待自己的战马，马往往被视为骑士的同伴与战友，如何照顾马匹是骑士们在扈从时就要学习到的第一课。
终于，在库尔玛堡敞开的大门前，罗斯·科迪被手持长枪的卫兵阻拦下来。骑士急不可待地表明了身份，披着沉重的铠甲匆匆跑进城堡的内院。一个身材消瘦、个子不算高的中年骑士和十几名护卫神情严肃地站在面前，其中还包括一些风尘仆仆的外来人，那些新来者漂亮的镶金罩衫与琳琅满目的珠宝饰品，都证明着不可一世的身份。
“您好，拉多维奇大人。”罗斯向中年骑士深深鞠躬，这位其貌不扬的男子正是乌克森豪威的统治者，三万联军的真正总指挥，“我从您的传令兵那里听闻，有我家乡的紧急消息，请问现在可否告知于我。”
拉多维奇·克劳德淡淡点了点头，那张平凡的面庞上因为统治者才会拥有的神色而充满威严，他拍了拍骑士的肩膀：“辛苦了，罗斯。这些是来自帕拉汶的特使，他们带来了消息与命令。”
似乎那拍肩膀的动作是某种命令，几个护卫立刻冲上来把措手不及的骑士按在地上，罗斯被解除了所有的武装，连匕首都没能留下。无论如何他挣扎与咆哮，那捆束的绳子丝毫没有客气，将可怜的提卡颂骑士捆了个结结实实。
“罗斯·科迪，你的父亲因为反对新任苏诺公爵潘西·罗德尼，被当场处决。”一个神色傲慢的帕拉汶贵胄走上骑士的面前，将晴空霹雳般的消息怜悯般地告诉慌张的年轻人，“现在，提卡颂的新任伯爵是维萨克斯·科迪，你被剥夺了领地与头衔，将被押送到苏诺听候发落。”
“你们疯了！”罗斯拼命地想要甩开那些强壮的护卫，但除了磕打得浑身伤痛，什么都没能做到，“整个苏诺的军队都会他们的领主复仇！”
信使露出讥讽的轻笑，向拉多维奇公爵深鞠一躬，这位乌克斯豪尔的统治者，俨然掌握者全场的掌握权：“公爵大人，一切全凭您了。您只需要完成您需要完成的，无论是土地还是权力，都会按照保证的交付给您。”
拉多维奇长叹口气，朝这位信使挥了挥手，帕拉汶的来客知趣地退下。这些公爵是这个帝国可怕的统治者，没有人能够参透他们的心思，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尊重他们的意见与选择，不要有所违背。
“小子，我们都曾经和你的兄弟，维萨克斯并肩作战。”乌克斯豪尔公爵面色冷淡地看着罗斯兔子一般通红的双眼，蹲下身来慢慢说道，“那么勇敢执着的孩子，却像是狗一样跪在新领主的面前，祈求本应该属于你的领地。罗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
“其他人会杀了……”
公爵打断了骑士的威胁，这位以狡诈著称的拉多维奇站在帕拉汶的一边，已然让罗斯心情如坠谷底，父亲的死讯与兄弟的背叛，更是让他无法接受现实的一切，神情恍惚到了崩溃的边缘。
“其他人我自然会有办法，很快你们就会整整齐齐地待在监狱里，现在，你先去自己的卧室适应一下吧。”拉多维奇背对着绝望的骑士，似乎不愿意和那双祈求的眼神相对，“我会尽量保住你的生命，但是如果我没有做到，请不要怪我。”
罗斯感觉自己的喉咙一阵酸楚，闭上眼睛，不再去做无谓地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扔到了一张生满虱子与蛆虫的冰冷草垫上，再睁开眼，生长着青苔与污渍的地牢墙壁，就这样毫无意外地出现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