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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十六 沙漠诸神(十一)

阿历克山德港

我们踏上旅程之前并未指望能换得多少金钱,不过格瑞克人的报酬还是让我们小小的改善了生活,帮助我们搬离了大杂院,换到更加干净、宽敞的新居。莉亚和她的母亲也一起搬了过来,不止因为我们一家和罗斯叔叔的约定,还因为家里人都知道了亚伯拉的傻小子跑去向罗斯的小女儿表白。

我未来的岳母对我没有太多意见,很清楚两家人的经济状况,唯一让她担忧的是生计问题,成家立业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她希望女儿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一点我完全赞同。仔细思虑一番后,我找到祖父,希望更多的了解巴戈洛安卡的历史,祖父告诫我不要去追寻被诅咒的财富。

“世上有那么多珍宝,你非要挑选埋在致命陷阱上的那一份!如果你非得追逐黄金这类财富,就依你的梦想出海去吧,我会和你父亲沟通。”

我父亲开始自然是反对的,他原以为在我们经历过两个多月的海上颠簸会放弃出海的念头,一听祖父支持我的想法,他真的被惹火了。

“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还想让我也失去一个儿子?”

父亲这话说得着实有些过火,气得祖父紧闭屋门和他大吵了一番,新居墙壁很厚实,加之他们几乎不停歇的争辩,没人听清争吵的具体内容。

总之,父亲最后让步了,他容许我登上驶向外海的桨帆船,过起漂泊异地的水手生活。趁卢里亚远征吉萨的契机,南方航路再一次被打通,在陆上贸易凋敝的当下,海路贸易日益兴旺,几乎每一个港口都泊满了搭载商旅和货物的海船,每一条海船都在招募愿意出卖气力的水手,我很快就登上一艘驶向吉萨的桨帆船,成了一名见习水手。

再出发前,祖父建议我去向家神祈祷,在胡狼雕像前献上面包和牛乳,我不是特别虔诚的人,不过既然招惹了“黑皮肤帕尔”那个魔鬼,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真心向神祈祷,他们会听到,他们会听到的。”临出发时,祖父如此说道。

“以弗斯蓝靛鸟”是条新造的双层甲板的五十桨帆船,去年年初才下水,船主很富裕而且喜欢炫耀,船只通体漆刷成天蓝色。我没见过船主,船上的人基本都没见过他,水手传言他有一整支船队,不过每次讨论都会被船长打断,船长不喜欢水手讨论他的雇主。船上水手大多也和我一样是新招募的“鲜鱼”,按照大副的说法——我们还没被海水和海风腌渍透。

我是最后一批登船的水手,船长在恩多波招满人手后编排水手轮班划桨,每次轮换三分之一。这是个辛苦的体力活,索性薪酬对得起付出的汗水,每天能挣到一个半德克拉马银币。

不值班和擦洗甲板的休息时间,我会跟着领航员老疤痕学些航海知识,他也是巴莫勒人,不过来自靠近拉塔基亚的北部,从不说自己的真名,也没人知道。他是个老水手了,开始是个自由人,后来遭遇变故成了奴隶,在不同的船长间转手,跟随他们登上南来北往的海船,航行过多条航线,去往过狭海东部几乎所有港口,直到被现在的船长买下,他跟随船长有十二年了,是负责领航的副手,也是船长的心腹。

“出了什么变故?”我注意他左肩烙上的奴隶印记,那是个饱经沧桑的疤痕,还有他胳膊上展露的鞭笞伤痕,那也是他绰号的由来。

“海盗,他们杀了抵抗的船长和船员,洗劫我们运送的货物,把我们这些剩下的人贩为奴隶。”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甚至有点轻描淡写,似乎不是大不了的事,听得我不寒而栗。在家乡的日子里,奴隶只存于祖父的故事里,他们和牲口一样任劳任怨,也和牲口一样被打上属物的印记,自然我也不敢当着老疤痕的面说出口。我在阿尔格斯也见过几场公开的奴隶拍卖,可想到身边站着的大活人仅仅因为一次变故就沦为奴隶,对此他还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漠然震撼了我。

“你不想自由吗。”

“自由?我在海上待了三十多年,已经习惯了海上讨生活的日子,上岸反而让我睡不着。我在故乡已经没有家人,每次下船转眼间钱包就空空如也,一个一穷二白的老水手离了海根本活下去,做不做奴隶对我又有啥影响?”

余下的日子,我没再过他关于奴隶或者自由的问题,无论是老疤痕本人还是其他船员也都不在意。

恩多波到吉萨的航线很安稳,沿途不时能看到巡逻的卢里亚海军舰船,他们在吉萨外海赢下了一场大胜,抵抗的吉萨舰船不是被摧毁就是被俘,卢里亚人彻底掌控了狭海东部。

我们在阿历克山德港忙活了一整天,卸下整根整根的橄榄木、放在填充稻草藤筐里的彩绘陶器,还有密封存贮的格瑞克葡萄酒。在一片催促声里,船长监督大副和水手长结算了薪水,现在回想我第一次到手的薪水没有多少,一个见习水手本就赚不了多少,当时的我却觉得手头一时间宽裕的很。

船长建议我们找家信誉良好的金行把到手的银币存起来,不少矮人家族在沿海贸易城市开设金库,提供货比储蓄、兑换和寄送服务,不过没几个人遵从他的建议,他们都急着去港口外的酒馆和红灯区快活快活,没人会阻拦他们花钱,毕竟是他们自己辛苦挣来的。我算是仅有的几个头脑还清醒的家伙,和其他人几人结伴去城里找家能往恩多波汇钱的矮人金行。

具体流程可以用“漫长”一次概括,接待我们的矮人仔细核对了每一枚银子的质量、铸地和品质,再三确认我们的身份,直到肯定我们就是群老实巴交卖苦力的水手,又盯着我们写下的地址看了又看,最后和我们确认了扣除手续费后的数目。

一番琐碎的流程后,我们穿过矮人金行的大厅,商议着怎么处置手头仅剩的一小把银币,这点钱应该还够我们喝上几杯吉萨闻名的淡啤酒,据说吉萨人酿造和饮用它已经有两千多年的时间。

“亚伯拉!小子,是你吗?真的是你!”

在我们闲聊之际,过道蹿出一个我有些耳熟的声音,等我反应过来,穆恩老伯已经狠狠地给了我一个熊抱。

“您不是在吉萨南边山区?”

等到他终于松开,让我喘口气,他向同行的水手做了自我介绍。他这趟来是找金行商谈合作开矿的事宜,他们没在山沟里挖出金子,不过勘探到优质铜矿也是笔不小的财富,眼下只缺足够的人力和资金让矿场运作起来。

穆恩老伯心情很不错,他招呼我们跟着他去喝酒,穆恩老伯买了三轮酒,看起来商务会谈颇有成果,还向众人展示了带在身边的矿石样本,那是块有着金属光泽的斑斓石头,让我联想到彩虹。

我们从下午喝到傍晚,开始大家还在向即将发财的矮人老爹祝酒,到最后没人记得我们到底在庆祝啥了,只是含混不清地往喉咙一杯一杯地灌下酒精,把一路上的疲劳和辛苦抛之脑后。

如果不是一位穿着讲究的金行矮人前来寻找穆恩老伯,欢乐的气氛在穆恩老伯在打破来者鼻子之前也不会被打破,随着矮人捂着流血的鼻子跑开,趁着大伙拉住激动不已的老伯,在一连串咆哮刺耳的矮人词眼里,我追出去询问前因后果。

“别担心,我没事,这种事每年都会遇上几回。”被打破鼻子的矮人抬着袖子堵在大鼻子下,瓮声瓮气地用格瑞克语解释,“金行不能向他提供资金,援助风险太高了。”

“穆恩老伯是个好人,他很勤恳,他的家族也是,您不能通融通融吗?”

“恐怕不行,孩子,这不是我能决定的。穆恩的矿场太靠近纳努比亚,风险太高,就算他能抗住纳努比亚人的骚扰,一旦卢里亚总督知道了这片矿藏,老穆恩也别想着能守住仅剩的这点家业。唉,我没指望能说服那个老顽固,我们矮人都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脾气又硬又臭。吉萨早已不是我们先辈时的土地,穆恩的曾祖父曾是这片土地的总督,但那些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他的家族现在只能指望挖矿过日子。一切都改变了,我的同胞依然在山中劳作,将黄金和白银铸成钱币,但是财富已不在我们手中,他知道的,他明明知道,可他就是不服输。”

矮人喃喃自语地离开,既没有要求我转告,也没有和任何人告别,捏着他受伤的鼻子缓缓步入夕阳。

当我回到酒馆,里面已是人声鼎沸,一群人正围着穆恩老伯,听他描述矿山的远大前景,凑近些能看到他摆在桌上展示的矿石样本。这群渴望一夜暴富的水手被穆恩老伯的演说吸引,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把自己灌得七八分醉了,眼下矮人长老的许诺让他们彻底丧失了最后一点理性,面对纷纷要求入伙的劳动力,穆恩老伯忙不及地取来莎纸和笔墨,很多人看到没看就按手印画押。

我不打算去内陆深山挖石头,为了避开穆恩老伯来招募我时的尴尬,我识趣地溜了出去。阿历克山德港是座古老、繁荣的城市,我远远看到高台上的残垣断壁,猜测是不是阿历克山德图书库的遗迹,回过神发觉自己在某个路口走错了方向,拐进了一处冷清的广场。

准确点描述这里是一处神庙的前广场,在它兴旺的岁月里肯定十分的风光,庙宇的规模不小,足以和开阔的前广场相匹。我注意到广场用烧制的小块砖石铺成,随处可见车马行过坑洼,广场上积累了一层沙尘,继续向前迈上台阶,石条堆砌的台阶上缺边断角比比皆是,显然无论这里供奉哪一位神明,他的祭司都已经无力继续维持神庙了。

“我没想过还会有人造访,你要祭拜哪位神明?”

说话者是个身披粗麻袍子的老人,他正在神庙门口清扫积灰,见有人来访诧异地停下手里的活,我注意到他说的是格瑞克语。

“我只是个好奇路过的外乡人。”

“这里可不容易找到,你瞧见了,现在这片地方很冷清了,没有神明指示可不好找。来吧,孩子,我带你参观一下。”

我想老祭司肯定很孤单,才会如此热切接待一个陌生人,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这里不是供奉单一神明的庙宇,圆形主殿环绕着安置了一尊尊雕像,看上去都是石刻雕像,一部分尚能看到彩绘,其余大部分不是素色就是颜料已经剥离掉落,甚至靠近大门位置的雕像被人为破坏。一个老妇人在依次点亮每尊雕像前的油灯,从动作来看她似乎在完成某项庄重的事业,可能是出于对神明的敬畏。

“在久远的过去,这里还是一处神圣庄重的场所,油灯不分昼夜的长明,信徒在各自信奉的神明前献上贡品,祈祷着能得到回应。”

我注意到每一座神像前都有一个浅浅的石盆,堆积的灰尘落满了池底,几座神像前的石盆灰尘里混杂屈指可数的几枚钱币。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这里会供奉这么多神像?”我环顾大厅,注意到这里供奉的神像都是各类野兽,有狮子、鳄鱼、鹰隼、蛇等等,更多是我不认识的野兽,不过我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尊胡狼。

祭祀招呼我坐下,老妇人送来淡啤酒,那是我喝过最好的淡啤酒,略带酸涩的麦芽气息滋润在夕晒下干渴的喉咙,至此之后再也未曾尝到过。

“在最开始时,神庙建立之前,不同的氏族、部落喝村落信仰各不相同的神明,时不时的发生流血的冲突,后来有高墙保护的城市出现了,人们依旧在墙后供奉各自的神明。直到某一天,一位牧人出身的先知在不同的城邦间游走,预言一场危机将会降临这片土地,如果吉萨人继续各自为战,我们和我们的神将一起遭受毁灭,只有团结一致才能抗过即将到来的危机。”

“他成功团结了吉萨人,然后建起这座神庙。”我迫不及待的接过话。

“不,事实上完全相反,他失败了,没有城邦愿意和邻邦携手合作,更不用说承认其他城邦的神明,很快整个吉萨在战车民族的入侵下沦陷。这段屈辱的历史持续了大约一百年,一个继承先知理念的教团带领吉萨人完成了驱逐了入侵者,整合统一了吉萨全境。”

“后来怎么样了?”我喝光剩下的半杯,急切地想知道故事的后半部分。

“教团召集各个城邦的领主和祭司,劝说他们共同建立起这座神庙,将不同地域的偶像供奉在这里,作为吉萨统一的象征,这里所有的神都是平等的,公平的接受信徒的膜拜和祭祀。那是段辉煌的岁月,来自各地的石匠、信徒带着石料、油彩和神像来次,一点一点建起这座宏伟的庙宇。”

说着他抬头环顾,似乎在怀念往昔的时光。

“为什么衰败了?我没看到有人来这,也没听人提起这里。”

“好问题,我没法明确答复。最初,人们将祭品贡在所要祈祷的神明面前,有牺牲,也有贡品,不管是什么,不超过一夜都会消失,持续了很多年。不知何时开始,贡品不再消失反而蒙上灰尘,可能是部分人崇拜新神引起他们的不满,也可能单纯是神明们离开了,不再庇佑这片土地,具体如何我也无法回答,总之神明不再回应我们的祈祷。在众神逐渐被遗忘的岁月里,某位带兵出征的祭司将黄金铸造的王冠戴在头顶,宣告自己是统治吉萨的‘法老’,就这样吉萨进入了大宫统治的时代。世世代代的大宫都自称神在人间的代言,他们供奉一位新的偶像,那个高悬天际的太阳,至此他们的神凌驾于其他神明之上,自然不会供奉在这里。大宫允许这里继续存在的唯一原因是出于对传统的尊重,大部分吉萨人认为神庙供奉的旧神已经走了,只剩下一堆空洞的石像。”

“我看到这里有......被破坏的痕迹,发生了什么?”

“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里是神圣的地方,他们的表达形式有些极端,到头来他们毁掉的也只是一堆石头而已。漫长的岁月里,来祭祀的人越来越少,早已无人再将自己炉灶上的家神偶像送到这里供养,在经历矮人和格瑞克人带来文化的轮番侵袭后,我们被彻底的遗忘了。”

他没有再多说,故事到此结束,并不是多精彩的传说,不过的确符合诸神居所的现状。我走到胡狼塑像前,凝视了一番那对石头眼睛,工匠的技艺很灵巧,仿佛它是活的一样,警惕里透着几丝狡黠。

“胡狼是聪明的猎手,为了生存它可以利用一切,虽然本身不强大,但是它总能活下去。”

“我家里也供奉了一尊胡狼,不过是木像,我祖父选择的家神。”

“它庇佑你们了吗?”

“我祖父觉得是,我不知道,也许他是对的。”

我倒空干瘪的钱包,挑出最光亮干净的一枚银币,放进积满灰尘的石盆。

“抱歉,尊贵的胡狼神,我并非出于吝啬,只是没了这点钱我可就真活不下了,就如您所说的,我们要活下去。”

当时的我不知出于何故向那块石头致敬,可能是被神庙里的氛围感染了,也可能只是出于祈求好运的目的,等我再看向石盆,银币已经消失没了踪影,多半是被灰尘掩埋,不值得惊奇。

等我按照老祭司的指示绕出这片城区,已经是日升时分,回首身后只有一片破败的贫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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