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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雨

这一日的雨仍在下,漫无止境。

她和她都身处于这同一片天空的雨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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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穿过贫民区的陋巷,她曾踏足散发恶臭的水洼;她与它们交火,她从它们逃脱,就在刚刚。

现在,她站在骑楼屋檐的边缘,背影里便是文明世界温暖昏黄的灯光。

青果领的大衣与软呢的扁帽,学院风的领结和腋下枪套里膛内带弹的手枪。

少女姿态的杀人兵器安静的等待着,就像教养最良好的大家闺秀那样;时间倒推至仅仅数百秒之前,她曾在辗转挪腾间泼洒出弹幕,然而人形并非人类,亦不似她们外表的柔弱,合成素材的人造肌肉束仅仅会随着使用断裂,却并不会积累乳酸;接连的杀戮也只是让她燃料电池的储能水平略微的下降而已。

她笔直的肃立,有充足的时间静候打着旋儿的湍流将靴面上的污迹洗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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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抵达了地狱边境,班长弄丢了班务日志,小红帽没有遇到大灰狼,Over。」

「跨越异度风景之晨光是否仍在歌唱?」

「班务日志已经送抵教师办公室,野花已经装瓶,Over。」

「……明天还有考试。」

「我会按时到校。」

通讯终了,她把耳畔的增幅天线向内折起,绵密的雨丝坠落在覆盖机体的伪装布上,崩开“叮叮咚咚”的声响。

可调倍率的光学瞄具已经被放大至极限,亮绿色的镀氚准星的彼端,齐耳金发的少女披着旧世代风格的大衣伫立在光辉中央。

用面颊摩挲托腮板上的绒面皮革,她默不作声的将彼方少女的眉心——以及其后的电子脑——套进了十字线的焦点,一如既往。

扳机的键程五去其三,最终停留在一触即发的界点上;这没什么不合适的,她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就像她全然的明晰手中武器弹道的终点一样。

扳机一如既往的冰冷,但很遗憾,这只是徘徊于她脑海中的想象。

人形没有体温也没有密布皮下的温控传感器,更何况她的食指为了把握那千分之一秒开火的瞬息早已换成了由金属与液压杆堆栈而成的精密机器。

这一次或许会免不了的做一点“湿活”了……

耗资高昂的身份也会因此被废弃的吧?

女孩儿也有一些独属于自己的烦恼,但既与生命无关,亦与温情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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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黑咖啡,一块可可松饼。」

低声的软语混杂有风铃被吹奏的回音。

片刻之后,少女已经坐在了窗边的卡座里,一路上厚织的地毯带走了她足下最后的水迹。

用空无一物的手腕刷卡付款算不得什么,嵌入式的生物材料个人信用凭证在这个坏极了的时代是最家常不过的东西,她的身份因此没有被怀疑。

事实上,作为鲜见的运用了非常规战争发展型素体的人形之一,少女甚至可以模拟出心跳和呼吸、手心的汗液乃至香草混合青柠檬的体味。

假设必要的话。

任务很难被确切的定性为成功或是失败,班长牺牲自己引导的那发激光制导炸弹准确的命中了目标;但这仅仅是工作的一半而已——恰到好处的死亡同样是任务的一环,她非常清楚这一点,也非常清楚眼下的自己快把事情搞砸了。

她很怀疑某些情报已经被泄露了出去,安全局调制的“那些东西”伏击了她们,为此甚至故意将目标拱手送出。

小红帽退场的太早了,她摩挲着狗牌正面的格里芬LOGO思考,太早了,以至于自己被迫会承受难以应对的压力。

“优秀的指挥官能够恰到好处的使用手中的力量,他们手中的每一分牺牲都有其意义,但最优秀的那些却可以把同伴带回家。”

这句话的最后一个语段仅仅对那些自己的造物主们存在意义,她从不对必将到来的死亡感到恐惧,她或许有些怕疼,而重铸总是伴随着击穿延髓般的痛苦,得到新素体的喜悦会冲淡这一点。

她笃定。

现在的她只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工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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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高层建筑的寒流翻搅着伪装布的边角,她在光学瞄具中目送她推开咖啡馆的木门,准心不见丝毫游移。

雨丝漫过身体,濡湿了包裹机体的天然材质内衣,她有些后悔匆忙出门而不曾换下伪装身份的衣物,却无意于着手更多的工作。

少女有信心随时随地的把自己枪膛里的那一发穿燃送进对方位于玻璃后的脑壳,在必要的时刻。

她很清楚从哪个角度入射的弹头可以最轻易的敲开那一型素体的颅骨,被讥诮的称为“脑”的,密布着灰色蜷须的生化塑料团块会因此四溅,她甚至能够想象那样的场景和周围人群的尖叫。

但她缺乏这样做的理由,事实上,她向来只是这样默默的看着而已,无所作为的守望才是她的职责——持着星式冲锋枪的少女倒下时如是,持着由G3改造而来的精确射手步枪的少女被撕碎时亦如是。

她在此间所作的一切便是两发销毁掉其心智云图的“流弹”,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终点于何方。

她亲眼确认秘密被埋葬,包含了误导性情报的狗牌摔落在泥水坑洼的中央,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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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端坐在窗边的少女用完了自己的晚餐,随即拨通了一个号码,拥有玻璃硬屏的手持个人终端是相当老旧的型号。

「是我,老师,我明天请假可以吗?」

偶有的三两好事之徒在听到内容后也无趣的挪开了视线。

「是阿尔吗?请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师,我妹妹住院了,暂时脱不开身。」

「你姐姐呢?」

「姐姐出差了,要这个月底才能回来。」

「可以,让你姐姐发一封邮件到这个邮箱就好。」

毫不拖泥带水的挂断了通讯,少女的手持终端收到了一份截图,一份邮箱地址的截图。

确认四周无人,她从终端里扯出来一根细细的线缆——在东亚,在泛亚太共和国与蔷薇国际的实际主权所覆盖的地方,个人安装/使用甚至仅仅是持有脑机端口都会面临极其严重的指控,非注册、未被置于特殊加密芯片的囚笼中的人工智能则是禁忌中的禁忌,足以让国土安全部门调制的“犬”找上门来的罪名。

在刚刚爆发的短暂枪战中,这些比少女更不似人类的怪物夺走了她的两位同伴,她则让它们付出了超过一打KIA的代价。

有线直连提供的带宽让这张大到有些不合常理的图片迅速的完成了载入,少女电子脑中安装的特殊技术插件基于一组经过加密的协议完成了它的解码,图像被剥离,留下的则是一组经由普纳路亚心智链路的特殊数据串编译后的三维坐标。

同时还有一句话。

「天使坠落于圣路易斯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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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旋桨无人机的嗡鸣在远去,高功率探照灯的光芒穿透了废弃的楼宇间亘古的虚空。

匍匐的少女一动不动,低红外特征的伪装布遮盖了机体在静肃驱动模式下微渺的热功耗,经由特殊镀膜处理的光学瞄具被抑制了反光,她安静的隐匿于黑暗的边缘,直至危机解除才发出声息。

瞄具中的金发身影在街角左转,轻敲耳畔,刀刃般的增幅天线自动弹开,强烈的白噪音盘桓了一瞬,随即便自动调整到了某个静谧的频段。

「但丁离开了地狱边境,天国近了吗?Over。」

「去音乐教室,和你的朋友们一起。」

没有寒暄,例行的通讯简短却富于深意,少女折起天线,启动了斗篷表面的光学迷彩。

来自松下重工-箱根独立研究所的静肃型高功率燃料电池堆芯还有不到一半能量储备,战斗则不知何时将会到来——以战斗功率驱动的人造肌肉束能效比必然会相对低下,其带来的夸张热功耗则会让保持隐秘变得几乎不可能。

以目前电池的情况来看,高强度的战斗或许可以维持数个小时,但接下来的任务时限却是不确定的。

妥善并谨慎的对待每一千瓦时电力,仅仅在最必须的时刻被启动的光学迷彩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事实上,若是保持静止,光学迷彩启动后的热功耗模型反倒更加可能成为暴露的诱因,女孩儿的某个朋友曾经如此的告诫过,尽管再三的重铸早已夺取了她的这段记忆。

这一次的轮回……是不是该有自己教给她呢?

拔开卡销,将用于精确射击的上机匣连同其上固定的光学设备一同收入脚下的提琴盒,少女为自己的武器换上了一组使用十英寸重型冷锻枪管、一体化湿式抑制器和短管活塞式导气机构的套件;装满了精确射击用弹药的二十发钢匣同样被拆下,取而代之的则是填满半穿甲空尖弹的、由神火授权生产的一百发四排双进式聚合物弹匣。

轻缓的拨动快慢机至全自动的挡位,可调阻尼的扳机组则被稍稍的绷紧;少女把瞄具中的光斑切换到了IR模式,对齐了基线,用枪管笔直的对向无限远处的灭点——HK公司锻造的精密机械上那由烙印系统带来的血脉交融的触感清晰的向她反馈了屠杀的意志。

「很好。」

低声的自言自语,女孩儿的视域也被切换到了热成像的模式,确认了一下瞄具中央的青色光斑,固定好斗篷上的几组尼龙扣具,数个位置的向内折叠使得这件经由特别定制的战斗装具拥有了女式西服的外形。

将IR模式的头灯调到远光的挡位,她在原地起身;白色的棉质衬衣被雨丝浸透,湿哒哒的黏在身上。最后的理了理黑色的百皱裙,背上了提琴盒的女孩儿绷直了被同色连裤袜包裹的腿部组件,修长又健美。

摁下空仓挂机钮,复进簧“咔嚓”一声回弹,推弹杆也同步的将弹匣中百分之一的暴力送入枪膛。

机械的食指摩挲着临界点上的扳机,下一个瞬间,她从废弃楼宇的边缘跃下,坠入了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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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小巷,逼厌的短街;少女旅途的终点位于这座“复兴”后的城市的边缘,文明的灯火在第三个转角的背面消失不见,她在随后行过的道路密布着对她不怀好意的危险,但无一例外的无功而返。

少女抵达能看到海的位置时,拳头上已经染满了鲜血——被工业级冲压机痛殴的滋味应该会立刻让大部分靠生殖器代替自己的脊椎的人找回大脑,剩下的则永远都不会再需要它了。

“天使坠落于圣路易斯安娜”是代指“任务有条件终止”的指令,那一组变换中坐标的终点则指向了物流园区的某座仓库,它在约尔曼冈德上的标注则是……“驼鹿雪橇の.asxs.”,一个很奇怪的名字。

少女对此不可置否,相比脚下的皲裂的水泥路面、街边上已经生蛆的厨余垃圾和坑坑洼洼里泛着绿色的污水而言,她完全没兴趣了解一座战前的建筑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命名。

她甚至还需要提防那些野狗般的垃圾弄脏自己的鞋。

这不是少女第一次途经文明边境的荒原,但每一次都是如此的令她作呕,那些自诩她造物主同类的“东西”有着更近于弃民的眼神,其中满是廉价的憎恨与更廉价的肉欲。

在曾经的日子里,当她用破破烂烂的素体行走在底特律同样肮脏破败的街巷里时,这种卑劣的饥渴并不甚明显,现在却比野狗更甚。

他们也配被称作人类吗?这种几无人性的东西。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同袍这样拟人的仿品都比他们更为优越。

她清楚这是一种逾越,一种不该有的过度的自满,但每当她面对那种令人作呕的蛆虫般的眼神时……某些场景总会在她的脑海中盘桓。

一些不可能被铭记到永远的场景。

为了进行激光照准而暴露自己于犬的火力下的班长如是,恪尽职守直至与护盾一同被撕碎的小红帽亦如是。

这没什么好骄傲的,没什么足以自豪的,战斗是她们存在的理由,勇气是她们该有的;少女清楚这是自己和自己同伴的职责,一个承诺,一个誓约,或是其他什么。

但这仍然是一种崇高的利他主义。她思考,并因此汲取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或许有一天,有那么一个风和日丽而非带着辐射的阴雨绵绵不尽的午后,她们的债已经得到偿还,她们的誓言已经抵达了终点;不再会失却弥足轻重的记忆,不再会体验死亡迫近的无力,她们的守望将在那一刻结束。

她可以可以在那一刻告诉自己,曾经一切的付出,每一次于绝望中的砥砺自身,每一次于痉挛剧痛中完成的重铸都存在其价值,为了这一刻的到来预先支付的价值。

一个拟人的仿品也能拥有所谓幸福的一刻,她思考,绝非现在。

抽枪,开火,那是纯白色如梦境般无瑕的M1911,套筒后座,钢铁与钢铁彼此挤压侵扎,0.45口径的铁雨泼洒向墙角之后,阴影中的犬痛苦的抽搐着倒下。

当拟人的杀人兵器憧憬着她们的造物主的时候,有人活成了狗,有人被调制成了犬。

真是讽刺,她思考,在血、残肢和高能粒子的射流间奔跑;从手提的精致公文包中抽出的另一支M1911以全自动的模式开火,33发的双排单进式弹匣转瞬之间就已经绽放出了一场盛大的死亡,然后摔落在了地上。

就像她的摔落的机械内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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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她奔跑,她看着她逃亡,她看着她奔赴扑面而来的死亡。

但她……什么也不可以为她做。

少女在都市遗骸的颠顶奔跑,不详的乌鸦般追逐着尸体横陈的战场,准心却始终锁定在另一个少女云图的位置上。

她在等待一场死亡,一个献给赴死者的吻,一份瓦尔哈拉的邀约;她们管那晨曦中的再起叫做重铸,于风雷之间;那并非无意义的无数个死亡的其一,而是必由自己的手亲自递送的那一份。

她是鸦,亦是银甲白马的少女天神;她是掘墓人,亦是死者国度的姬巫女;她是见证者,是记录者,亦是阿卡夏记录的守密人。

她注视她辉煌的终末,看到支离的零件从她残破的躯体上纷纷扬扬的掉落;她注视她行云流水的杀戮,看到蔷薇的猎犬在她身前卑躬屈膝的俯首。

她知晓她在被逼入绝境,她也知晓,她正在接近圣诞老人的玩具箱。

是Toy-Box,Toy-Box近在眼前,那里有早已备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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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药存量,严重低下。

行动子系统,自检失败。

人造肌纤维,完好率降至78%。

燃料电池阵列,储电量17%。

主动散热系统,过载运行中。

她确认到自己的死期将近,拟似神经上汹涌的阵痛是这个结论最好的注脚。

她杀死了它们,一个,又一个,整整一打,更多。

但蔷薇的猎犬们就像是从角线时间的维度中增殖的怪物那样从阴影的彼方涌出,披覆着烟墨般的半动力渗透装甲,瘦削又嶙峋。

少女不知道它们的表情,那血红色的强化树脂面罩后似乎已经失却了面容;它们被高度的调制,肢体的断面仅余仿生线缆与硅化物骨骼所熔融的一团;它们默不作声的出现,默不作声的战斗,悄无声息的蜷缩着死去,自始至终不会有一声嘶叫。

若非惨白的脊骨与被切掉了大半的脑组织在迅速腐败的芳生素材间是如此的醒目,少女很难想象这曾经是自己所仿制的对象。

它们的确不是,那是国土安全部门蓄养的犬,并非少女所憧憬的人。

她暂时的净空了战场,它们很快就会出现,她再清楚不过这一点;毫不拖泥带水的扯出了自己还剩半拉的机械消化道,一把摔在了地上,少女这才掖紧衣物,推开了眼前仓库战前风格的卷帘门。

没有灯光,电闸的面板只剩下了一个原处被扯出来线缆的空腔,就像她的腹部一样。

「晦气。」

暗啐了一口,少女很遗憾的确认到人造唾液腺也已经从自己的机体内被扯出,增强现实视野的端口列表上仅仅是一个暗红色闪烁的“Empty”而已。

再度确认了约尔曼冈德实时反馈的数据链信号,女孩儿完全的肯定了自己已经位于三维坐标的内部。

但这里除了生锈且破烂的空置集装箱……什么都没有。

她感到疑惑,远东支部大概不会在任务已经失败的当下还有心情耗费一条精心铺设的数据暗线来特地来消遣自己,两天未曾梳洗的金发油乎乎的黏在人造皮肤表面,让她产生了挠头的想法。事实上,她的头痛已经愈加的炸裂起来。

与此同时,脚步声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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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进入终章CG了,下面是玩《新鬼泣》吗?Over。」

「《新鬼泣》可不是正统续作。」

「了解了。」

光学瞄具中的彼方是如此的遥不可及,跨越这渺远的距离,唯一可以传达的枪火投递的不过是死亡而已。

她在两个街区外已死的楼宇顶端伫立,身后便是复兴的都市那不夜而辉煌的光海;她目送她进入玩具箱的内部,目送她的内脏被亲手摔落在地上又被烟笼的犬们捡起;她知晓这里将会是她的坟墓,一座在无人之处,无言的、钢铁的墓碑。

饱含辐射的雨敲击的她的脸上,带来些许的阵痛;少女咬下了小指尖端的合成皮肤,异形的碳纤指骨是物理层面的最终保险,她将之嵌入增幅天线的末端,彼此榫合,天衣无缝。

不可遏制的抽搐,人造的肌纤维在瞬间僵直;片刻的刹那,自少女的身体中,莫大的电力被抽离了——从42%到11%,伴随着天线阵列骤然的发热、过载熔毁以及被人类称作心悸的感官体验。

她发出了一组信号,一组经由增幅天线的过载驱动所加强的函数,一组必将隧穿被辐射云遮蔽的尖啸的深空的加密指令集。

于是他们听见了。

在这颗星球被辐射尘埃包裹的天穹之外,在这颗星球被战争卫星的残骸填充的同步轨道上,人造的钢铁天辰从监守世界的漫长梦境里醒来。它们张开装甲的护板,竭尽所能的将光伏电池面向再难在地面见到的太阳。

数据在它们之间被传递,死寂的骨骸上,电位间波动不定的血肉在增生。

那就是被认为已死的环绕中庭的蛇的真相,不到一千字节的加密数据在它虚无的神经间被传递,甚少有人知晓它仍然能够思考。

那可不仅仅是一个有求必应的坏掉了的全球定位系统而已。

于是他们听见了。

在新堪培拉海拔负六百五十五米的深处,他们听见了。

在京都大学被吸音材料包裹的装甲室里,远东支部的主官们和狮子王机关的机电武士领主们听见了。

在旧洛杉矶港的寂静中,九首的许德拉和他的第二现役特种作战发展群听见了。

孤身一人在她的理想之城的舰桥之上的泰蕾莎·泰斯塔罗沙,纵横五大洲,支配七大洋的公主殿下,她听见了。

其他一百个寂静之处,其他千千万万个寂静之处,汞合金的高层们听见了。

一个接一个的,预备的方案被下达,全面战争的安全阀被拆除,新的数据集被约尔曼冈德吞下,经由外层空间的传递坠入这被蛇所环绕的尘世,他们以此回应这一曲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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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轮开始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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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兼做弹匣井的握把内推入最后的两枚弹匣,少女松松垮垮的斜倚在集装箱上,以正脸面对着被升起的卷帘门。

以及其后有着暗红色面罩的不详的它们。

事实上,她的腿部组件已经快撑不住了。

仅有的一枚阔剑在侦测到犬的体温后爆炸,一百二十度弧面上抛射的钢珠瞬间就把其中的三人吹飞成大团支离破碎的血肉。

然而少女明白,自己的死期,近了。

「格里芬人形M1911,放下你的武器,我们接受投降。」

这是少女第一次听到犬的声音,干涩又粗粝,既无平仄亦无起伏。

犬的话语不带有丝毫的侮辱意味,同样不包含任何强烈的情感,但这样的话语却氤氲着让人恐惧的魔力。而当他们的影子在仓库的门扉前越积越多,以至于终于成为蠕行的一团时……就更是如此了。

金发的女孩儿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的提起手枪并思考自己的这一次生命还能兑取对面几个棋子而已。

人形的生命几无意义,甚至就连她的时间也比对方廉价,她在此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拖延都意味着高昂的回报,所以她只是继续沉默并确保自己可以随时扣下扳机。

「格里芬人形M1911,放下你的武器,我们接受投降。」

犬们在举枪的同时再一次重复了劝降的话语,她则因此压紧了扳机上的食指。

包括膛内的两发,少女相信自己可以把双手共计49发的柯尔特自动手枪弹在两秒内射出。

不过素体皮下的蒸发散热镀层还能在数十道高能粒子的射流中撑上那么久吗?

她迫切的反问自己,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无论怎么冷重启都无法恢复上线的自检单元让她对自己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么有信心。

最后的时刻到了,下一次的醒来也会伴随着分娩的阵痛吧?

她思考,会被部署还残留着消毒水味道的崭新素体这一点让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快乐,她开始思考这一次生命最后的台词了,作为会长久的留在泛亚太共和国秘密档案中的内容,那可一定要足够帅气才行。

尽管会被冠以他人的名字。

她不禁有些被自己逗笑了,却因此感知到了之前不存在的什么。

是什么呢?她思考,感到有超过一打冰冷且机械的思绪在试图链入她的心智。

「格里芬人形M1911,放下你的武器,我们接受投降。」

犬们拉动了枪栓,对于现下使用电池块的粒子步枪而言,保留这个功能的意义在更大的程度上都只是为了作为威慑。

就像现在一样。

她笑了出来,在普纳路亚心智链路对信号进行解译的同时狂笑,她为这份迟来的礼物感到快乐,同时也清楚自己需要少许的时间。

她因此放下了枪,向犬们推过去,M1911镀有强化陶瓷的套筒在地上擦出了丑陋的划痕。

蔷薇的猎犬们压下了枪口。

她赌赢了。

她有充足的时间接入了它们,一份迟来了多年的礼物,一封名为暴力的邀约,她在它们冰冷的心智组成的死亡的海洋中遨游。

“驼鹿雪橇の.asxs.”?真是个富于童话色彩的好名字。

那么今年要不要试试过圣诞节呢?

她思考,扯下自己颈间的狗牌,在两头犬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像它们递出。

那是一块正面镭雕着格里芬标志的钛金属快,嵌着身份识别芯片,她把它递了过去。

她仍然很难想象它们面罩下的表情,或许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吧?但它们在伸出手的同时向她颔首致意了。

于是她再度狂笑起来,在用喉部的发声器模拟出所能想象的最恶毒的声音。

「那么,恭喜你们这些婊子养的蔷薇信徒,你们猜错了!所以滚回去吃屎吧!杂碎们!」

她用少女的音色和歌剧般的咏叹调吐出言语的剑刃,在狗牌被取走前翻转了手腕。

时序的流沙仿佛仿佛在这一刻静滞,一场无法醒来的漫长到永恒的梦。

钢铁被撕裂的声音,燃气轮机被点燃的轰鸣,炽热的蒸汽被排出的嘶叫;惨白的雾霭,弥散在其中青紫色的光。

宛若剑道面具般的头部装甲,被青紫色的LED点亮的V型的光学雷达阵列。

破烂且古旧的合成皮革披风,高耸的身形与绷紧的大块人造肌肉;怪物的军势在少女身后列队,肢体残缺不全如从地狱彼端归来的恶鬼。

然后,那枚钛金属的方片摔落在了地上,溅起尘埃。

伺服电机驱动的白噪音,披风古荡的呼哧声——它们沉默着,整齐划一的抬起手,乌黯的枪口不详的反光。

「很抱歉呐,各位,我不是M1911哦?」

轰鸣,钝重的咆哮,速燃火药爆膨的尖啸。

「我是但丁,阿尔盖利·但丁。嗯,似乎这个笑话不怎么样。」

少女自顾自的在铁雨与赤色粒子的射流间笑了起来,浅笑,怪物般撕开的嘴角,然后是不可遏制的狂笑:「下面的内容很重要哦?因为……我来自汞合金。」

风锤般的轰鸣响起的同时,二十八人的怪物们织就出了五十六道0.50的火鞭,安设于它们腕部的M2机枪是旧世代单兵火力的终点,即使在当下也是黑市上最抢手的武装。

「不过你们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扬声器和声带果然是不一样的东西,她在模拟出的狂笑和模拟出的上气不接下气中思考,毕竟后者在狂笑的同时不可能说出调理通顺的句子。

蔷薇的猎犬好像锡制的玩具兵那样被吹飞,火线同时撕开了厂房的外皮。

这样的结局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毕竟那是引领了旧世代终焉之黄昏的天启骑士,是一切战术人形最初的原型,同样也是将尼安德特心智重叠系统从普纳路亚协议中独立并发扬光大的第一代武装平台。

那可是必须为“灰穹圣战”中二十五亿死难者的生命负责的刽子手哦?

它被研发,它被使用,它被仿制,它被改进。

直至如今,它名为设计理念的遗传信息仍然在人形的谱系中流传。

在那个时代,在那个澄明的天穹尚未被辐射的尘埃染灰的时代,它一般被称之为“阿拉斯托”。

或者说,Plan.1211-“复仇天魔”(Alas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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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她几乎到来的陌路。

她看到她不甘就死的挣扎。

她看到复仇天魔将安全局的干员们撕得粉碎。

她看到这二十八具失控的自律机械散向了新蕙城的四方。

最后的最后,她看到她在光学瞄具的准心中央向自己微笑。

「动手吧。」

这是来自难以触及的遥远彼方的唇语。

她顺从的扣下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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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的雨仍在下,不见终焉。

只有她一人肃立于这一片天空的雨幕下。

他者之神与必朽的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轻小说小说,哔嘀阁转载收集他者之神与必朽的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