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到伤口上像有柄刀切进来，沁骨的疼。
止息看不到自己背后的伤口，但从反应来看，状况应该好不到哪去。
她反手摸了一把，掌心沾上一滩湿漉漉的血迹。伤口很烫，流出来的血却是凉的，似乎瞬间就在风中被冻结了。
好困。她用手背揉了下眼，往前挪一步。
“别乱跑，跟我走。”救她的中年人伸手把她拽回来，她脚下一软，急忙弯腰扶住墙，留下个模糊的手印。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止息说。
“没得商量，你现在，是……嗯……”男人想了下措辞，“是俘虏。”
哈？
止息没说话，她谨慎的打量着这个强壮且精神饱满的男人，觉得有点眼熟。
她想起来了，这是那个在船上跟巴图尔大打出手的人。
“你是谁？”
“如果你问我名字的话，我叫渔木。”男人俯视她。
不可能！这是止息的第一反应。渔木已经被巴图尔杀死了，这个人长得也和照片上的不一样！
止息略微有些吃惊，但并不觉得意外。从索罗伊手里接下任务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事绝没那么容易完。她没轻举妄动，因为现在强弱关系实在太明显了。
“你觉得我已经被杀了是不是？”渔木嘲笑她。
“你是来复仇的？”
“谁说我是来复仇的？那么无聊的事。”渔木有些惊讶。
“那为什么救我？”
“救你是因为boss看起来不想让你死，也是因为我们需要你。”
止息松了口气，有要求就好，有要求就有的谈：“你需要我做什么？”
渔木点点头：“需要你替我们充当筹码，做一段时间阶下囚。”
气氛一时间凝固了。
·
百里归和克劳因赶到海边时，清水湾已经不存在了。一只半透明的暗红色怪兽立在水里，缓缓向岸边走去。它每走一步，大海就向地面侵蚀一点，海岸线崩塌着落入水中。
它身上由一道道黑色的沟壑组成皮肤纹路，里面流动着熔岩般炽亮的液体，看起来像燃烧的图腾。
“那是戈贡神启发动时形成的虚影，他控制不住神启，暴走了。”克劳因说。
“他？”百里归愣了下。
“是的，看到半个身子在海里的那人了吗，那才是实体。”
百里归顺着克劳因指去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巨大的怪兽幻象中有一个小人。百里归觉得这个人影很是眼熟，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是谁。
“炎真？”百里归吃了一惊。
他的棒球帽不知被冲到了哪儿，眼睛变成灿烂的金色，十分漂亮，却没有生气，他眼中特有的那种蛇一样的阴鸷不见了，面无表情，像个木偶。
“他想要把整个天元都拆了。”百里归心底发寒。
“正是如此，神启支配了他。”克劳因说，“戈贡是个充满兽性的神，几乎没有人的性格。它强大到过头的力量让他很少思考，只凭本能做事。”
“阔野不怕激怒民众吗？”
“或许吧，他们一直很过激。但天元镇上大部分居民都是大浪亲属，阔野不会在意他们看法的。”克劳因说，“其他城市的人会愤怒，但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行动。”
海面上漂浮着棚屋碎片，水光被火焰般的虚影染成红色。百里归忽然懂了，懂了为什么炎真要把保存遗物那种简单的事交给他，为什么会说自己注定要死，为什么恶狠狠的嘲笑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救不了止息。
他早就打算这么做，早就知道自己会失控，早就想借此机会向止息复仇。
“小事？”百里归难以置信。
“与己无关，都是小事。”克劳因说，“即使现在，身处灾难中的人们不也大多选择了逃跑吗？像个孤单……英雄一样站出来的人，只有你。”
百里归沉默。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这么高尚，即使那么多人夸赞也不觉得。他清楚的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个自私的胆小鬼，偶尔神勇也不是为了别人。
他明明容易怯懦，却总不肯在抉择前退缩。
这算是什么？他仰头看着天空，天空黑漆漆的，那些闪亮的星星已经不见了。
“我很好奇。”克劳因用完全不好奇的平板语调问，“为什么？”
百里归最后拨了一次止息的手机，仍然没有人接，他对着嘟嘟忙音沉默了会。
“没有为什么，我很惜命，但是有些原则是不能容许人胆怯犹豫的。”百里归仰起头，深吸口气，反正是额外捡来的命，“为了我所爱和爱我的人，豁出一条命去又怎么样呢？”
百里归将手伸向口袋，握着折刀向前走去，他低头看了眼海水，水中映出来的眼睛几近赤红。
如果我失控，也会变成炎真那样么？
倒影自然不能作答，它和百里归互相凝视，彼此无言。
“百里归！”有人大喊他的名字，他回过头，看到气喘吁吁的万里。
“你怎么在这？”百里归问。
“我……凑巧，凑巧。”万里尴尬的笑着，百里归也笑笑。
他知道万里在骗他，一切不会总那么凑巧。一个实力不俗的信客每次都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怎么看都太不自然了。
但百里归不打算拆穿，他不想因为多疑而伤害别人的心，如果万里是真心的帮助，那自己这么做就太不地道了。
“别冲动，别冲动，别把自己交给悲荒！”万里拉住他，“你会变得和那个倒霉家伙一样！”
“那又怎么样？”百里归说。
“什么那又怎么样？难道你不知道吗！”万里急吼吼的说，“你说会怎么样！会变成你一直害怕的那样啊！”
“那又怎么样？”他还是轻声重复，“它不停的摧毁周围一切，可止息还在这。我必须阻止它，就是我的命啊。”
万里呆看着百里归，满腹草稿都憋住了。他以为百里归会忐忑会胆怯，虽不至于退缩但也应该是一种消极又无可奈何的抵抗，这样他就可以说出自己准备好的话，劝他冷静，让他将灵魂从和力量的交换中夺回来。
他认识的百里归不是个斗士，所谓奋斗只是不得不认命。但此刻百里归的表情平静又坦然。
“我以前总是逃避，连自己也不知道理由，只是本能的感到害怕。”百里归说，“但命运不是只能消极遵从的，至少这次不是。其实我渐渐也感觉到了，跑是跑不掉的，那还不如回头一战！”
“不……你不……”万里表情扭曲，很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次，我不想跑了！”百里归斩钉截铁的回复。
“靠！”万里狠狠踢了一脚地面，把马路踏出个坑来，“要是放在以前……我可是……！想当年我可是……！”
“想当年……”百里归喃喃一声，“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他忽然大笑起来，海面上细碎的涟漪将镜像扯碎。百里归突然感到某种奇妙的共鸣，那种互相吸引的感觉来自同类，他猛地看向炎真，炎真也看向他，凝视着他的赤金色双眸越发明亮。他大声咆哮，掉头冲向百里归。
“谢谢你在最后一刻为了我赶过来！”
百里归一把推开万里，头也不回的迎上前。
·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索罗伊轻轻哼着。
火红色的光芒几乎映亮了一半天空，大地在颤抖，但她仍然毫不在意的站在钟楼高处，遥望向清水湾。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他人。”她微微笑起来，“真是个观景的好地方啊，克劳因。”
耳机里传来青年不甚明晰的回应。
“不知道他和止息一起看烟花的时候，眼里看到的是什么景象？”她问，“总不会是现今这般的，被血涂抹过一样的惨红吧？”
索罗伊接着哼曲，本该铿锵的声调竟然有些轻浮。她就是这样的人，在极限中寻求愉悦。
“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
她唱完最后一句，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