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山岚对止息的关注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那会儿地震刚过去，天元渐趋安定，她成为盛利弟子没几天。
中年人将止息带进道馆时，练功的弟子们都将眼神投过来，心想师傅这是吃了什么药，净捡小女孩往师门带。
这次又带来一个面若冰霜的少女，直直杵在那儿，谁也不多看一眼。
雾山不用跟弟子一起修习，每次晚修都在边上围观，此时也跟被吸引了注意力，猜测着自己是不是终于要有个师妹了。
但第一眼，她就明白了这是谁。
“先住客房吧。”盛利没有给弟子们介绍，而是挥挥手他们该干啥干啥，语气冷淡。
止息目光动了动，和雾山撞在一起，又从容的移开了。
雾山忽然发现，这个人她竟然一点也模拟不了。
·
对雾山，盛利总是网开一面，严厉刻板的中年人对少女格外宽容，修习与否都由她决定，几乎称得上骄纵。
虽然不同于一贯的越期待越严厉，但这绝不代表盛利不关心对方。他护短护到前所未见，绝不许外人欺负自己小徒弟。
比起师傅这个身份来，他更像在用这个名号名正言顺的照顾雾山岚。
为此，盛利被叫了好一段时间的“死萝莉控”，至于是谁起了这个外号并使其流传开，别人不说盛利也知道。身正不怕影子歪，他懒得和那个无聊女人计较。
随着时间流逝，雾山渐渐长大，“死萝莉控”这个称呼也没人再提。
道馆弟子都喜欢这个软乎乎的小师妹，虽然在外她有点出格，还爱跟自己搞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但总的来说，对他们这些师兄师姐还是很尊敬乖巧。加上能力是模拟，特别会讨人欢心，连缺点都在变得可爱起来。
兄姐们由着她胡闹，闹出烂摊子，就瞒着师傅帮她收拾，收拾不了就替她顶缸。时间一久，惯除了现在的大小姐脾气。
不过雾山只任性，不妄为。在百依百顺中成长的少女，竟然奇迹般拥有克制跟自知之明。
除了有意为之，雾山岚很少闹过火，好歹是没变成纨绔子弟。
·
1:59 S
而与雾山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止息。
她不任性，但很妄为。
明明父亲是举世闻名的馆主，却从不跟着自己父亲修习，哪怕盛利声色俱厉呵斥也不为所动。
她插班进天元市中学，按部就班念书，交友圈在道馆之外，除了寒暄，很少和弟子们搭话。
雾山岚怀疑她根本没有朋友。
·
但即使如此，道馆里的也罕少有人打败她。随着年岁增长，“罕少”渐渐变成“没有”。
后来几年，少女都在旅行，偶尔回到天元与人切磋，总打得对手讪讪发笑。
偏偏那时止息年少，太弱的都不放在眼里，专盯着有名声的人打，搞得苏远一听到她要回来的风声就往外躲。
有礼貌，但也仅限于此；出类拔萃；不好相处；不是三无胜似三无——这就是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了。
但雾山岚不这么认为，随着能力运用越来越纯熟，她渐渐能揣摩到一些被对方隐藏起来的心思。
不知不觉间，止息竟成为她模拟时间最长的人，原本最不擅长扮演的角色，渐渐变成最熟悉的角色。
她清楚的感到，那时止息对强者的专注，是出自少年人争强好胜的性子。
五年前，这股明快的执着开始渐渐变成一种自我逼迫。
那时雾山岚已经能顺利的进入状态，却不再执着于揣测止息了。因为每次从模拟中脱出，都会感到一阵令人不快的空虚和寒冷。
这种转变最终在联盟大赛后彻底完成，那天起，雾山岚每次模拟，仿佛都看到片空无一人的雪原。
师姐真寂寞啊。雾山想。
·
在天元生活了一年后，索罗伊开始接触止息，并热情的抛出橄榄枝。
谁也不知道恶鬼怎么想的，竟屈尊将贵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献殷勤。
「不会是和盛利一样成了萝莉控吧？」茄子曾怀疑过。
但止息拒绝了邀请，带着一只弱小的植草类概念兽离开川贯，在神幡森谷一带开始驯兽师旅行。每次回家都来去匆匆，在学校待不上多久便重新提交申请，背上行囊继续旅行了。
四年后，也就是五年前，名叫赤也的寒门少年一举夺得神幡&；；；；；森谷双地区联盟大赛冠军。那一年，止息返回天元，难得安分的在学校里读了几个月书，最后接受索罗伊的邀请，加入了成立没几年的特行处。
这件事让父女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在此之前，两人不论吵得再心惊胆战都没动过手，但这次盛利眼睛通红，头一次要抄家伙行家法。
这就有些尴尬了，止息虽不会跟自己父亲动手，但也不会老老实实服什么祖宗家法。
毕竟她本来就在另一个世界里长大成人好些年，死前年龄比盛利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年纪都大，怎么也敬不起这些便宜祖宗。
道场里鸡飞狗跳，最后索罗伊匆匆赶到，和身为师兄的盛利大打一架，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又一年后，止息返回神幡，参加联盟大赛，一路杀进单人赛决赛，对手是上届亚军莲见，冠军赤也的发小。
可惜的是决赛前夕会场忽然发生动乱，大赛被迫中止。
·
无门社，这个被赤也牵头捣毁的社团在销声匿迹一年半后，以袭击会场的方式宣布了归来，并向身为联盟冠军的少年露出獠牙。
但赤也没有任何表态，几天后，联盟发布声明，冠军进入净土山，为再一次摧毁无门而开始了锻炼。决赛选手止息为保证安全弃权返回川贯，莲见不战而胜，成为代理冠军。
也就是那之后，止息彻底留在了川贯，直到几月前和小组搭档前往净土山。
那大概是她四年来，第一次踏上那片不算陌生的土地，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
万里从包里掏出一瓶清酒，高举向月亮：“不如咱们就在这义结……”
“等等，你从哪儿弄的？”正义及时打断，虽然醉了但仍然保持着作为联盟调查员的本能，“还是偷得！？”
“爱酒者的事……怎么能叫偷。”万里又开始说起无良女性教他的那套说辞，“是借，借你懂吗！”
“呸，谁要和你结拜，肉麻！”阿尔弗雷德十分嫌弃，“我要当老大！”
‘等等！你不是说肉麻吗！’佑齐在心里疯狂的吐槽，‘这中老大有什么好争，你是小孩子吗！’
苏远喝醉后说话格外不留情，微笑着吐出一个字：“俗。”
“没人反对啊？没人反对就这么定了！”万里笑嘻嘻的。
佑齐真不知这个没头脑是怎么看出没人反对的。他期待的环顾四周，希望有人拒绝。
然而奇迹般地，竟然真的无人正面反对。
难道之前阿归说的歃血那啥啥要成真了？
佑齐有点心累。
·
骂人不疼，发誓不灵，本该如此的。
虽然第二天醒来每人都把这件事当做酒后胡闹一笑了之，可从那之后，缘分作孽般的拉扯着几人。
·
酒传到百里归手中时，只剩最后两口。他拿到手里，身体里残存的记忆忽然涌上来。
六年前，莲见、赤也、来自川贯的旅者和其他几人饮下同一壶酒，结做义兄弟。
六年后，水火不容的孩子们也在同一片辽阔的天空下饮下统一瓶酒，莫名其妙结做兄弟。
他看到遥远时光中曾少年的人们也经历过相同的事，然后各奔东西，不合时宜的想起句“何日再追？何地再醉？说今夜真暖。”
不知多年后几目相交，彼此熟悉又陌生，小心翼翼问句“可是故人？”时，心里做何滋味。
大概所有干瘪的语言都化作一声叹息，千般苦百般泪咽回肚里，说君心何以似铁，看我独活寂寥，如处长夜。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