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妲曾听说，这世上有诸多可怖之物，它们从黑黢黢的洞穴中涌出，受太阳的暴晒后结出人皮，各处游荡。十分讽刺的是，在某些族群的信仰中，兰妲也是此种可怖存在之一，可是现在她侧卧在木床上，便已感到莫大幸福。
她闭上眼，往昔历历在目。
艾尔莉雅靠着窗坐下，手中捧着不知何处找来的巨大书本，似是在读，又似是在写。
“睡不着么？”她没有抬头，却仿佛对兰妲的情境了如指掌。
兰妲犹豫着坐起来，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轻轻地应一声，便不再言语。
“睡不着应该躺着，”艾尔莉雅翻过书页，“有痛苦的回忆就面对，或者忘记，现在不休息，明天在路上会更劳累。”
“而且你坐起来，是为了从我这里获得安慰么？”艾尔莉雅似乎看到了兰妲的想法，“因为长期处于孤立无助的环境中，所以急需找到一个可依靠的对象获取安全感，这样的行为……我没有预料到……本以为你现在应该是十分戒备的状态，没想到你居然把自己视作宠物。”
话音落地，艾尔莉雅随即沉默。一时间万籁俱寂，只听到夜中枭隼【注⑨：大型攫禽，叫声似为‘科科科，科科科’】的寂寞鸣叫。
“您是在……责备我么？”兰妲问道。
艾尔莉雅合上书本，“不是，我只是在陈述我的想法。是我的修饰让你感到不愉快么，还是说，我该用一种温柔的语气？”
“我……我不知道……”兰妲明显紧张起来，甚至有些口吃。
“总之，你还是不要对我抱太大期望比较好，”艾尔莉雅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有些冷淡，“如果我对你表现得很温柔，那只是一种采样的手段，我救你，是为了观察典型个体的行为模式特征，从而更好地学习‘如何更好地扮演另一个个体’。我几乎不会‘产生’感情，只会‘表现得’有感情……你能理解么？”
兰妲摇头。
“那么，”艾尔莉雅淡淡道，“我是怪物，只是看起来是人类；你是我选定的、观察世界运行的道具。这是最简单的解释了。”
“您……”兰妲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沉默。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怪物总会遇到怪物，这也许是，命运。
数个喘息后她决心入睡，即便会再一次梦到结晶状的鱼和柔软混沌的神经纤维。
“不过，我也许可以‘产生’感情，”艾尔莉雅思索着什么，“这个问题很有价值。”
她用手指在书本上画着什么。兰妲能听到纸张发出的微妙呻吟，它们沙沙作响，是夜晚中让人宁静的声音。
——“天上的源头由空山上分出两处来，一条是星辰的河，一条是大地的河，星辰的河是充实，饱满，滋养了神栽种的树木，大地的河是空虚，浑浊，万物从其中走出来，带着涟漪，到岸上去。”
倦意涌来，兰妲回忆起教典中的话语，和艾尔莉雅呼唤她时所说的话。
——“你们受赐福，而是干净的，洁白无瑕，要受世上的熏染。”
——“上岸，兰妲……回主人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