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秦军的粮草，至少能够拖延秦军一个月，而一个月之后，岑将军就可以将百里是长城彻底修缮完毕，可以投入实战。”邵纹忍不住道，“到那时，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薛武安点点头，“是啊。”但是脸上却并没有喜色。
“你在担心退敌之事？”邵纹见他眉头不展，不由得也蹙起眉头来。
薛武安轻轻地点头，“虽然烧了秦国的粮草，解了燃眉之急，但是以后就没有这么顺利了。就算我们这边的防线固若金汤，但我毕竟丢了卫国上党郡，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是一月前的大败，责任终究在我身上。”
“上将军……”
薛武安抬起手，摇头道：“你不必说，这的确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想到太行道那边的危险。”
“上将军，我身为军师，难道不应该是我的责任吗？”邵纹皱眉道。
“我是上将军。”薛武安回头看了一眼邵纹，微微一笑，“现在，邯阳那边，王上恐怕已经在考虑我能否胜任这场战争了。”
“武安……”莫臼皱着眉头，“我们是不是……”
薛武安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直接回复莫臼，只是继续道：“如果司马子身体还康健，一定可以力挽狂澜。但是司马子已经重病，朝中能为我说话的也只有宣平君、望诸君、老国尉他们一批老臣，王上是不会信任他们的。”
“武安，不要再犹豫了。”莫臼咬牙道，站起身来走到薛武安的面前，“是杨益亏待我们在先，我们让他帮这个忙，根本不算过分。”
“我不想让他难堪。”薛武安皱眉道，“如果他的心不在我这边，也是我的问题——”
“但这不是难堪的问题！”莫臼不由得提高了声调，“你有没有搞懂啊，他这是赤裸裸的背叛。”
薛武安抬头看着莫臼，仍是坚定地道：“他本来就不想来我这里。莫臼你别说了……”
“薛武安！”莫臼大叫一声，正要说什么，屋门忽然打开，薛武安的亲卫队长般走了进来，看着莫臼和薛武安，愣了一下，然后才拱手道：“上将军，莫将军，邵军师。”
薛武安连忙道：“怎么了？”
“杨益将军求见。”
莫臼和薛武安的脸色齐齐一滞。
杨益进来的时候，是抬着头看着薛武安的眼睛进来的，似乎他想从薛武安的眼中看到什么东西一般，薛武安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想看的东西，等杨益行完礼之后，他忙道：“杨益，怎么了？”
“上将军，我听说罗鸿死前给你传了话。”
“是啊，他让南山带着残留的骑兵来警告我，让我小心秦军。”
“我说的不是这个。”
薛武安沉默地低下头。
“末将和罗鸿……还有杜明章，以及皋狼令常秀……最早保住小公孙的五个人里，只有莫臼没有参与我们的计划。但不论如何，我们所有人从头至尾都是小公孙的人。”杨益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上将军，你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我自然知道。”薛武安叹了口气，用手臂撑起自己的下巴，“说实话吧，我对争权夺势没什么兴趣，如果安西君他实在想要我现在的位置，我可以全部让给他，就当还给他父亲了。”
“上将军！”莫臼和邵纹齐声叫道。
“我没有开玩笑。”薛武安没有理会莫臼和邵纹，“但是我希望你告诉安西君，和我斗是一回事，但现在我们面对的是秦军，要斗的话，等打完了我和他慢慢斗。但在这种关头，不要给我使绊子。如果王上真的要换将，那也只有他一个备用人选。但他从没上阵过，他也该有自知之明。就算王上要换将，也要让望诸君过来。”
杨益的眼神一闪，看着薛武安，低声道：“上将军，是我对不起你。”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都没感觉到你是我的门客和党羽。”薛武安笑了一声，“你也读《庄子》，自然知道‘三籁’，我在你这里，至多算是半个地籁，安西君才是你心中的‘天籁’。你站在他那边，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次不一样，杨益。”薛武安皱起眉头，“罗鸿已经死了，我们这边损失惨重，如果再有差错，薛国会亡国。安西君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肯定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他这次帮我，我会还他这个人情，至于怎么还，我给你一封信，你交给他就行了。”
“诺。”杨益面色复杂地拱了拱手。
“杨益……”薛武安看着杨益的脸，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你还要劝安西君，让他把所有的家底都拿出来帮助我，老杜那边我不想让他为难，所以希望安西君给他打个招呼。让他调动他的商队维持我军的后勤补给。还有皋狼的常秀……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皋狼偷偷做的事情？”
杨益眼神猛地一闪，连身体都连带着颤了一下。
“不管怎样，要赢这场战争，我需要他的力量。”薛武安深吸一口气，“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杨益点点头，从薛武安手中接过一卷封好的帛书，慢慢走了出去。
薛武安知道身后的莫臼和邵纹有很多话想说，但他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九月下旬的时候，晋阳附近征发的征卒和调来的北城军、宁秦军逐渐抵达了百里石长城，通过最大的隘口故关抵达了高平城。总数有八万人之多，有了他们的加入，上党之战的薛军总数量就达到了二十八万。如果没有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大败，这个数量应该有三十余万的。
现在，还没有抵达战场的部队，就只剩下了晋阳的卫戍部队了，那支部队是薛国迁都之后才设立的，数量也有三万，但是兵员素质并不好。来到高平以后还需要训练。但等他们一到，这个战场上的薛军终于堪堪抵达了三十万。尽管这三十万军队的善战之兵已经所剩无几。
陈殊的五万邯阳兵是以前的晋阳三军改编而来的，但八月的战局当中却被前后夹攻，被打得大败，损兵两万。薛武安亲率的九原军丁军一万也几乎全军覆没，其他的屯卒和九原军也各有损失。四万战死，一万被打散。这个数字虽然听起来不大，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参与作战的都是最精锐的士卒的话，这个伤亡数字一定会成倍增长。因为组织力很低的征召部队几乎一打就散。这五万人，对于薛军来说损失是惊人的。
薛武安需要时间重整队伍。但是他也知道，三十万大军所消耗的粮草几乎可以耗干一个邦国的所有府库，他不知道薛王平能够在自己身后撑多久，更不用说还有东北方向的幽山军，荣楼和孙桓又能撑多久呢？
每一日，对现在的薛武安来说都是极大的煎熬。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
九月二十三日的夜晚，岑勋和乔苏一齐走进了薛武安的居室，里面只有薛武安一个人。看到他们，薛武安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他来了？”
“来了。”岑勋的脸色也有点为难，“我使出了所有手段，私印官印都盖了，不然他也不会相信。”
“我还亲自跑了一趟。”乔苏脸色却很轻松，而且有一种释然感。
“你从黑铁当中探听到的消息，都是从他那里来的吗？”薛武安皱眉看向岑勋。
岑勋点点头。
“我实在没想到，给你透露消息的竟然是黑铁在随国的亭正。”
“你当然想不到了。”岑勋耸了耸肩，向身后看去，“进来吧。”
薛武安看着这个走进屋子的黑衣人，那张脸是那样熟悉，但已经隔了这么多年，已经变得陌生起来了。
“好久不见，康将军。”薛武安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
在得知真相之前，他更加想不到的是，一直为墨家服务，给岑勋透露消息的黑铁，竟然是随国的将军，那个与庞玉一起驱逐了杨益，并且在十六年前参与谋害安西君的康虔。
为什么……是你呢？
康虔面无表情地对自己拱了拱手，让薛武安感觉在梦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