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两个江湖大门的领袖就要动手火并，薛武安连忙苦笑道："二位，你们冷静一下。"
"薛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在给你提供支援的时候明确说过，这是等价的买卖，我们农家要在薛国朝堂得到同样的回报。"方子华看着薛武安，两只眼睛微微一眯，"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履行你当初的承诺吗？"
"当然能。"
"可是现在一起会餐的多了一个墨家，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说到这里，方子华的眼神固定在了薛武安手中的黑色长剑上，"那把剑我看得很眼熟，如果没看错……"
"你没看错。"乔苏打断他道，"那就是我墨家的无上信物，墨守剑。"
"这样啊……"方子华笑着看向薛武安，"薛卿，看来你现在重操旧业了。"
"榖主，你不要担心。"薛武安现在心中一团乱麻，"我手中多了墨家，并不会影响我与农家的合作，你们农家这些年对我的帮助我也很感激，虽然有过假榖主那样的不愉快。但我还是会尽力维持我们的合作，我现在已经进入了薛国的核心，离你们的目标不远了。"
听到这话，方子华的眼神微微一闪，笑道："假榖主的事情的确是我们的失误，我必须向你道歉。只不过农家弟子十万，墨家同样弟子十万，一个薛国恐怕不够分。我农家从来不习惯与人争食，还得习惯一下。待这场风波结束之后，我会再和你详谈的。"
薛武安不禁松了一口气，搬出伍健来果然管用，"多谢榖主体谅。"
方子华点点头道，"张雎现在正在向你们薛国赶来，你们最好做好准备。"
"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薛武安想到这个邦交上的强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和随国、卫国都已经协定了密约，详细的情况我也查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他没拉下你们。"方子华轻轻地一摸剑柄，"农家内部的叛徒我至今没有找出，很多事情不敢让下面的堂主经手，但我又不可能事必躬亲，梁国现在的情况也是一团乱，你们薛国绝对不能再乱了。"
三年前在梁国东境，薛武安参与了梁国与徐、商的战争，为了能够击退徐军与之谈判，薛武安带领一支小队强行绑架了昭信君。在当时的战斗中，薛武安等人就遭遇了黑铁的阻挠，其中与刘淇对战的那人，就精通农家六绝，一定是农家出身，甚至可能现在就还在农家内部。
已经过了三年，方子华竟然还没能揪出叛徒，薛武安只能感慨那人隐藏得实在太好，"那梁国那边是怎么回事？"
方子华摇头道："铲除庄氏之后的动荡还没有结束，陈氏和白氏已经被孤立了起来。其他小族都非常恐慌自己会是下一个被铲除的对象。东南方向的夷人之乱还是没能平息，合纵新败之后，岳氏再度进入危险的边缘，我虽然极力撮合岳氏与白氏、陈氏合作，但是岳新丑根本不同意。"
"你支持的势力太多了，难免会相互打架。"薛武安苦笑道。
"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方子华摇头道。
"说起来，陈离的儿子应该也出生很久了吧？"
"没错，他给自己儿子取名叫陈垣。"方子华点了点头，"如果有时间的话，你还是去梁国看看他们吧。"
"也得我真的有时间啊。"薛武安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闲聊一会儿之后，方子华执意要走，薛武安也不好挽留，就要亲自送一送方子华，方子华笑着道："有墨家巨子在旁，我就不夺人之美了。巨子，再会了。"
"榖主，再会。"乔苏对方子华草草地行了一礼。
方子华的身形几乎真的是消失在空气当中的，薛武安自认为在战场上眼力极好，但是现在却连方子华的影子都捕捉不到，不由得啧啧称奇。方子华能当农家榖主，至少说明农家六绝他已经练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水平。
而这样一个武功高到可怕的人，以后也会有成为敌人的可能。想到这里，薛武安就有点不寒而栗。
"你现在能联系到黑铁吗？"薛武安忽然问乔苏，想尽量岔开话题，不要让乔苏继续在意农家。
乔苏看着薛武安，"你想知道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下秦国到底想做什么，现在距离张雎来到晋阳还有些时间，如果知道了他们的具体部署，我想我就有更多应对的方法了。"
"朝堂大事，我们墨家这种江湖人物怎么调查。"
"所以需要黑铁。"薛武安沉声道，"拜托了。"
乔苏沉默半晌，然后点了点头，"我明白。"
"还有，就是你帮我召集薛院墨士，我需要他们到边境上帮我刺探军情，紧急的时候还需要他们协助薛国防守。"薛武安又道。
乔苏的双拳猛地握紧，"薛武安，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我才是墨家巨子。"
薛武安怔了一下，点头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墨家巨子，所以我才要对你说这些，而没有直接用墨守剑去召唤薛院主事。小师妹，这很重要，你一定要帮我。"
"薛武安……"乔苏看着薛武安，似乎看着的是另外一个人，"这是命令吗？"
"这是请求。"
乔苏轻轻地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你现在还真是不一样了……当了这几年官，你也开始明白权力的运转规律了。"
"你懂得更快。"薛武安淡淡地笑道，"墨家是一个很好的学堂，我也从那里学到了很多。小师妹，我不怪你在我的眼皮底下谋私，但是如果你想要把墨家重新统一的话，你就缺不了我的帮助。你去对薛院主事说这是我在要求他帮忙，他一定会帮的，我也会以你的名义回馈给他好处，如果我不给你这样的机会，你又有什么借口来调动薛国墨院呢？"
乔苏的眼神渐渐平静了下来，半晌之后，她点点头，"有什么消息我会来通知你的。"说罢，犹如示威一般，整个人拔地而起，充沛的真气顿时刮来一阵大风，吹得薛武安和飞爵衣衫猎猎，薛武安只是分了个神，就又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好强的内力。"薛武安蹙眉道，"她的武功真是越来越高了。"
"比起两年前她似乎功力又精进了一层。"飞爵沉声道，他不说话薛武安险些就忘了飞爵曾经和乔苏交过手，"在我交过手的人里，只有百里清的武功可以与她相比。"
薛武安长叹一声，他其实很不想听到飞爵这样把乔苏和百里清放在一起比较。
毕竟，虽然她们相互没有见过，但她们现在仍然身处两个敌对的阵营。
乔苏离开薛宅之后，跳到了附近一座高楼的楼顶上，向下眺望着整座晋阳城。现在虽然是冬天，但是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还是随时提醒着乔苏这是一座商业繁荣的大都市。乔苏静静地看着，如果只是这样看，实在看不出这是一座充斥着权谋和斗争的诡计之城。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薛武安没有说错，墨家内部的权力斗争哪一点比这里差了呢。当初父亲借着墨守的名义巩固权力，还把薛武安封为假巨子吸引六院注意力，再以"通秦"的名义排除异己，其实父亲他才是通秦的幕后黑手。
父亲……就算他已经死了四年，他的影响力还是无处不在，乔苏时常都会梦到他。虽然很讨厌薛武安这么说，但是自己的确和他越来越像了。
"巨子，一个人观赏夜景岂不寂寞？"
乔苏冷冷地向后看了一眼，她早就发现了那个人，但是不想管他。
太阳慢慢地落了下去，眼前的景色的确可以称得上夜景。又看了一会儿，乔苏才回过头去，他知道那个人还在那里。
"榖主，你真的想和我切磋一下吗？"乔苏冷冷地看着那张油腻的脸，冷声道。
"我不敢。"方子华摆摆手，""天志道"的威力少有人知，但是我手里农家六绝的武功却天下尽知，第一次交手，我恐怕会在你的手里吃一个大亏。"
"不愧是农家榖主。"乔苏冷冷一笑，把整个身子都转过来。"不过"四时合一"和"沧海桑田"一样甚少有人见识过，小女子也很想一睹为快。"
"巨子，你不必挑衅我，我是不会和你动手的。"方子华微微一笑。
"正好，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乔苏的眼神忽然变得非常阴狠，"如果你不说，就算你不动手，我也要动手了。"
"伍健的事？"
"你很聪明。"乔苏看着方子华的脸，方子华虽然整个人坐在屋檐上，但是他的身体看上去却轻飘飘的，乔苏可以肯定，就算自己现在马上出剑，方子华也可以用南岭云雁渡逃走，"为什么要把伍健插进我墨家的队伍里？更重要的是四年前伍健纠集了一批人杀了我父亲，要推选薛武安当巨子，这是怎么回事？"
"伍健一直对墨家非常感兴趣，不过这是他的事。"方子华冷冷一笑，"我当时想要一个人打入墨家的时候，他跳了出来，他那时候在农家内部的地位就已经很高，也深得我的信赖，再加上他能力很强，我也只好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你给他的任务具体是什么？"
"刺杀乔琰。"
乔苏的瞳孔猛地一缩。
"二十一年前，定阳之战的时候，上一代菽主就已经查到墨家与秦国的黑铁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时候我虽然还不是榖主，但却已经被先任榖主认定为榖主的继承人，而我那时已经打算要进入邦国的朝堂，让农家的势力进入朝廷。"方子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正色道，"当时我觉得如果秦国已经有黑铁的话，我们就不能进入秦国，还必须把秦国当作我们最大的敌人来看待。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对黑铁与墨家的关系非常关注。后来皮密新入秦，黑铁与墨家的联络非常密集，我逐渐确定了黑铁和墨家有深入的合作，而且我们当时断定这是乔琰一手推动的。"
乔苏的神色微微一变。
"当然，我们现在都知道，并非如此。"方子华苦笑道，"伍健当假巨子的那段时间，他虽然瞒着我们要去杀薛武安，但还是给了我们许多墨家早年的资料信件，这让我们得知，墨家在重建之后就已经是秦国的坚定盟友了，甚至连黑铁都是墨家一手建立的。但在四年前，我还不知道这些。"
"所以你就--"
"为了打击黑铁的力量，我让伍健去打入墨家内部，伺机刺杀乔琰，成功之后，不可自立为巨子，应该要拥戴一个德高望重且与秦国没有瓜葛的人当巨子。"方子华继续道，"但是我的确没想到伍健竟然立薛武安当巨子，幸好你当时推出危沧来，不然墨家那时候恐怕一下子就四分五裂了。"
顿了顿，方子华又道："我们和墨家的关系一直不错，虽然我们的确存在竞争关系，但是我不想看着你们覆灭。只不过我们当时以为所有的过错都是乔琰一人所为，只要乔琰一死，黑铁也会自行衰落。"
"但现在黑铁越来越强，墨家却越来越弱。"乔苏淡淡地道。
"这的确是我的失误，我向你道歉。"方子华耸了耸肩，"这里不存在私怨，后来伍健的叛变更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这也是我的失误。我不知道伍健已经得知薛武安的真实身份了。"
"你--"乔苏大吃一惊，"你知道？"
"我专门调查过，伍健对薛武安的刻骨仇恨需要一个理由。"方子华点了点头，"虽然是猜测，但我想八九不离十。他的姓氏，他的名字，他的年龄，都和武成君当年的小儿子对得上。不过你放心，就算我们农家摆脱了薛武安，我也不会公布他的身份的，老薛王死了之后，现在这已经不是一件强有力的武器了。"
"你会和薛武安翻脸吗？"
"墨家在他手里会比农家更有威力，我必须慎重考虑我和他的合作。"方子华轻轻地摸了摸下巴，"在我找到可以信赖且支持的人之前，他依然是我在薛国最坚定的盟友。"
"榖主，你们在江湖上肆意快活，又何必理会这些朝堂俗事呢。"乔苏回过头看着下面越来越稀少的人群，"这里……不应该是我们来的地方。"
"你们墨家上一次的覆灭给我们农家敲醒了警钟。"方子华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这个天下不会永远都被七大战国占据，也许真的会出现一个邦国来把其他所有国家全部毁灭，按照一个统治者，一块领土，一个中心的规则来建立一个横跨整个天下的帝国，到那时候，我们这些江湖门派都要灭亡。与其那样，不如我们主动进入朝堂，延缓毁灭的时间也好，改变命运也好，什么都没有改变也好，至少我们做过了。"
乔苏忽然眼眶一红，长出一口气道："我理解。"
"巨子，我必须提醒你一句。"方子华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我不知道"天志道"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但是你刚刚从薛宅出来的时候，我已经通过你的真气感觉到你体内经络出现了问题。你的身体根本扛不住这么强大的真气，或者说这么强大的真气都是通过消耗你的生命来获得的，我说的对不对？"
乔苏浅浅地一笑，似乎对这个问题毫不意外，"没错，这是巨子才可修习的武功，并非因为这种武功有多么厉害，纯粹只是因为这门武功消耗的是人的寿命。"
"你今年才二十余岁，如果再这样下去，你会活不过四十的。"方子华皱起眉头，"何必呢。"
"我没办法忍受再当弱者的感觉。"乔苏回头对方子华一笑，泪水已经控制不住地流过她的脸颊。
"至少……我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