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勋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竹简，大口地吸了一口气，地窖里的空气并不甜美，但岑勋宁可被这些污浊的空气呛死，也不愿意憋死。
乔苏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仔细地观察着岑勋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你现在还是不相信吗？”
“信什么？张旸通秦？”岑勋苦笑一声，轻轻地抚了抚额头，“我知道他是个不能信任的人，仅此而已，要不然我也不会和你一起拿下他了。”
“难道这份文件还不能证明？”乔苏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岑勋叹了一声，“张旸为什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呢？这份黑铁总正写给他的信里面说要把随正的位置给张旸，但在我的印象里，张旸不是那种贪图小利的人。”
乔苏的眼神一闪，“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和秦国合作。”
“ 而且随正……公子驷解职之后，现任随正还是我帮你联系上的，如果黑铁已经在怀疑现任随正心怀不轨的话，为什么随正还能帮我们拿到准确的情报？”
乔苏皱起眉头，“这一点我也想不通，也许这是黑铁在诈张旸。”
“如果他愿意说就好了。”岑勋叹道，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那扇门，“张旸也算得上是一条汉子……但现在却什么都不愿意说。”
“汉子？”乔苏冷笑一声，“你确定？当初你在随院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他就把你派到阳城去送死，你对薛武安有多大的仇恨，对张旸就有多大才是，为什么现在要替他开脱？”
岑勋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过后只是道：“也许是因为於安城的事情之后，我已经不再相信墨家了，所以对墨家人做出来的任何可怕的事多少都能够接受。但是薛武安……他不一样。”
“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聂鲲也是，你也是，我看你们都是被那个上将军给蛊惑了。”乔苏冷笑道，“张旸通秦，已经是铁证如山，你还在这里为他开脱。随院在他的手里，日夜为秦国招揽人才、传递消息。河西之战的时候随院也参与其中，与黑铁联手，后来又与屈冯联手背叛了宇文邺，这些事不还是你查出来的吗？”
岑勋再度沉默良久，然后摇头道：“我知道……但是……张旸毕竟当了随院主事几十年，这些事如果是在你父亲的带领下才做的，那边也不算过份……”说到这里，岑勋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上嘴。
果然，乔苏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握住剑柄的手几乎在发抖。岑勋连忙道：“对不住，是我说错了话——”
乔苏举起一只手打断了岑勋，深吸一口气，“你说的也不算错……但是现在我才是墨家巨子，我已经决心带领整个墨家断绝与黑铁的关系，一心一意地对抗暴秦。你难道不愿意做这些事吗？”
“我愿意……”岑勋还是犹豫了一下。
“所以张旸绝对不能活。”
岑勋脑内突然“嗡”的一声，“你说什么？”
“你难道觉得我罢免了他的主事之位后还要供着他吗？”乔苏冷笑一声，“就算是为了你考虑，他也绝对不能留。”
“不可以……”岑勋连连摇头，“他就算有错，还罪不致死。”
“罪不致死！”乔苏猛地大声叫道，“我的父亲难道罪该万死吗？被我父亲害死的罗如驰他们难道罪该万死？当初伍健联合六院中的大半去丹阳清剿‘叛徒’薛武安的时候，谁又说过薛武安罪不致死？你被送到阳城送死的时候，难道有人站出来为你说过，岑勋罪不致死吗？有吗！”
岑勋似乎被乔苏的亢奋吓住了，愣在原地半晌，似乎无法相信乔苏竟然会大喊大叫着说出这些话来。乔苏深吸一口气，捂住了自己的脸庞，轻轻地啜泣了一声，然后猛地放下手。她的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
“墨家就是这样的墨家，不管你怎么想，它已经从根上烂了。”乔苏淡淡地道，“如果今日我们不杀张旸，你做了随院主事之后，张旸依然会联合他的势力来反对你，到时候你抵挡得住？他到时候若是杀你，会有人来帮你吗？三年前都没有，现在就更没有。岑勋，我需要你来帮我稳住随院，不然我们和秦国的斗争就会越来越困难。你也有责任带领随院一起摆脱秦国的控制……你好好想想。”
岑勋别过眼去，似乎不愿再看乔苏，岑勋虽然看起来很深沉，但是他其实还很年轻，才二十四岁，和薛武安也算是同龄人，这辈子面临过的重大选择也十分有限，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比过往的任何选择都要困难。
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学艺出山之后，他从师父那里学到的不仅仅是兵法，还有很多人生经验，他看到了很多，也听到了很多，自以为应该足以应对大部分困境了。事实似乎也验证了他的自信，他的兵法可以抵挡秦军的进攻，他的武功已经不输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他的意志可以促使他坚定不移地推行一件事……但是面对张旸，这个与自己相知相交多年的人，他却没有办法狠下心，虽然张旸曾经害过他。
但是他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阻挡乔苏的，乔苏的武功比自己要高出一大截，刚才与张旸交手的时候，以张旸的武功竟然没能挡上乔苏的十招，就算没有自己，乔苏也能够毫无意外地拿下张旸。乔苏需要的，是自己能够接替张旸的位置。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自己被乔苏操控了，尽管自己能够做出大部分选择，但是这些选择多少都有乔苏精心策划的成分在内。刚出山的时候他的想法非常简单，他只是想多守一些城池而已，根本就不想牵涉进这么复杂的墨家权斗纷争，但是现在，他已经无法退出。
“好吧……”岑勋深深地看了乔苏一眼，他发现乔苏明显松了口气，“你现在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乔苏猛地一愣，岑勋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我希望能够再见他一面……他带来的人怎么办。”
“必须全部杀掉，否则你无法名正言顺地当上随院主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乔苏几乎没有眨眼，岑勋叹了口气，咬牙道：“我知道了……动手的事你来做吧，我去给他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