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军队的溃败是不需要理由的，一旦溃散开始，就不会再中止。当鱼庆衍亲眼见到山顶上的骑兵不再有身影，秦军的弓弩手重新把目标对准了卫军中军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阻挡部队溃散的态势了。
“张丹……”鱼庆衍心如刀绞，温古、张丹，这两个人都是非常优秀的副将，现在却已全死了。那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心血，也是宜阳令的最好接班人选。他已经受够了当宜阳令，该去中枢享几天清福了。不然中央老是被麟武、柯文他们把控，自己日后该如何自处？
但是现在，鱼庆衍已经不会去想这些事了。
“全军撤退！”鱼庆衍大声喊出这句话，眼中的泪水已经按耐不住，现在什么合纵大势，什么卫国的脸面，都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件事：不能再让更多的兄弟捐躯了。
号手们连忙一齐吹响了撤军的号角，本来就已经人心浮动的卫军中军立即更加涣散，前军的卫卒个个精疲力竭，现在更是恨不得马上离开，加上温古战死，无人指挥，很快就演变成你推我搡的混乱局面，而秦军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在残存的陷阵士的带领下继续拼杀，卫军的阵线被进一步压缩。
鱼庆衍大急，只好亲自带着宗方的五千人队全面压制那支卡在卫军背后的敌人，为其他的卫军争取逃离的路线和时间，前军可能是没办法全身而退了，但是中军与后军却还有救。
孟阙站在高处，看着鱼庆衍的表现，淡淡地摇了摇头，叹道：“心浮气躁，命令混乱，眼界狭隘，卫国上将军鱼庆衍，似乎不是一个适合打硬仗的武将。”
“如果鱼庆衍堪当大任，卫国又有什么必要从随国把麟武请过去？”孟松现在已经完成了任务，重新来到了孟阙的身边，继续看着山下的战事，“算起来合纵军也快到了，我们是不是也见好就收？”
“继续追击。”孟阙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们有大山作为掩护，无需担心，必须彻底打掉鱼庆衍的锐气，最好能够让合纵军看到鱼庆衍狼狈的样子，这样我们才能达到目标。”
“不过周捷会不会有点危险？”
“吹号给他，让他拉开距离追击，不需要和他们拼命。”孟阙看着那支被重重包围但仍然焕发出无穷战力的小分队，不由得苦笑摇头，“他和他父亲实在是太像了。”
“毕竟在我们年轻一辈的秦将中，他已经有了‘雏虎’的称号。”孟松微笑着道，“他从来不掩饰他是‘秦虎’周傲的儿子，但是也从未引以为豪过。”
“这种态度是对的，我希望你也能做到。”孟阙点了点头，“只不过周捷和周傲年轻的时候相比确实太像了一点，甚至比青年时期的周傲还要依赖武力。他这样总有一天是会吃亏的。”
“你觉得这个世上还有比周捷更加勇武的人？”
“武将也是人啊。”孟阙苦笑着摇头，“我每次亲自带队冲锋的时候，都把这次当做我的最后一次战斗。就连周傲也是一样，但是周捷不同，他每次冲锋都会把这场战斗当作下一场战斗的点缀。战争是生死之事，没有什么事比这还要难了，它没有周捷想得那么容易。”
孟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多少明白你的意思，武元君。”
“尤其是，当你亲手杀死你敬重的对手时，那会成为一种解脱，也会成为一种枷锁。”孟阙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没有什么事比那更愉快，也没有什么事比那更空虚。”
这句话却让孟松不懂了，他愣愣地看着孟阙，却听孟阙又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是因为喜欢战争，或者需要军功才来参军的。如果你真的想再军队里一直待下去的话，就不要对战争抱有任何幻想，也不要去想复杂的事……”孟阙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他们是你手里的一把刀，而你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孟松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他看着自己这个叔父的背影，微微打了个寒颤。在同龄人当中，孟松算是最冷酷无情的那种，否则也不会参加孟阙的部队，但是在刚才的瞬间，自己竟然对这个叔父产生了恐惧。现在自己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会这么讨厌他的亲兄弟了。
“我们走，卫军已经全线溃败了。”孟阙没有注意到这个侄子的表情变化，骑着马带着卫队向前走去。孟松回过神来，连忙跟上。
这场战斗以一种悲惨的方式结束了，鱼庆衍的两万人损失六千，而秦军在数量比卫军少数倍的情况下，损失却只是卫军的五分之一。接下来发生在卫军身上的已经不能用“战斗”来形容，而是一边倒的屠杀。孟阙给周捷派去了一千多步卒，让周捷带着他们追杀鱼庆衍的部队。孟阙自己则在后面压阵，鱼庆衍剩下的一万四千人，竟然被一千多人追着打，尽管鱼庆衍自己觉得耻辱，但是他一旦下令撤兵，就不会在这场战斗里有能够重新凝聚兵力与之一战的机会了。这不是普通的败退，而是溃败。
半个时辰后，溃败和追杀依旧没有停止，卫军的部队已经拉得太长，一万四千人拉成了一条数里长的长龙，鱼庆衍在卫军溃败方向的首端，他没有办法知道卫军尾部发生了什么，只能从零星的报告中得知敌人的追击一直在继续。
就在鱼庆衍近乎绝望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远处有某种让他精神一振的事物，那是一杆大旗，由好几种颜色的布匹织成，在半空中猎猎作响，在那杆大旗的下面，是一支绵长的军队，在那杆大旗的下面，还挂着一杆小旗。大旗和小旗上面都绣着两个字，大旗上的是“合纵”，小旗上面的是“不灭”。
鱼庆衍大吃一惊，给手下略微吩咐几句之后，就连忙骑着马冲向合纵大旗，大约骑了一刻，就赶到了那杆大旗下，在队伍的最前面，有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人，见到自己骑马过来，那人也非常疑惑，叫道：“上将军，怎么回事？”
“大将军！”鱼庆衍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整个人从马上摔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我们……我们遇到了伏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