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证密谈，对薛武安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这次的密谈比上次更让薛武安感到压力重重。至少在上次，自己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但是这一次，他已经承担了不少切实的责任与义务。
从会面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薛武安走在偏殿的走廊里，看着外面的月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刚才的密谈其实也非常简单，梁王、殷王已经在私下里结成了同盟，但是出于梁徐密约，梁王没有办法正式帮助殷国，随国如今又自身难保，所以只好来请求薛国的力量。薛国如今已经与幽山国结盟，潜力不小，如果真的能在西、北两个侧面同时牵制住徐国，徐国恐怕也就没有精力侵略殷国了。殷王承诺，在合纵的同时会加紧练兵，加强北境防卫。有了梁国的默许，殷国的南境守军几乎可以全线换到北方，甚至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发兵迫境，与薛国、幽山国一起打击徐国。
这就相当于，在合纵联盟的框架下，梁国、薛国、殷国结成了一个小联盟，这个联盟还要拉上幽山国，尽管没有人事先问过幽山国的意见。
对徐国的牵制要在合纵期间就开始，如果合纵胜利，徐国望风披靡，去除帝号，那自然再好不过。可如果合纵失利，或者徐国乘机捣乱，那也要做好相应的措施。薛王答应梁王，回国之后就加强与徐国的边境守卫，并会通过相邦卢绾通报幽山国一起行动，作为对徐国断盐的报复制裁。
薛武安本来想劝说薛王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与徐国摩擦，但是看着薛王穰的表情，他却始终说不出口。对于薛王穰来说，徐国是一个令他作呕的大敌，原因就在于徐国对公子拱的支持。
现在，自己被赋予了牵制徐军的任务，自己能够完成吗？或者，自己应该完成吗？
一旁的莫臼看着薛武安忽然停了下来兀自叹息，只得笑道：“我知道你很为这种事发愁，但是也不必这么放在心里吧。将在外不受命，等到他们一走，谁能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一旁的杨益却沉吟道：“也许王上会在军中布下耳目也说不定。”
“他能有什么耳目？”莫臼忍不住反问道，“他才刚刚即位，根基不稳，武安已经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听到这句话，薛武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本来他对薛王穰的信任是非常感激的，可是现在，他也有点分不清薛王穰到底把自己看作是什么了，究竟是兄弟还是武器？或者对于缺乏亲情的薛王穰来说，这两个概念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区别？
“武安，有人过来了。”莫臼忽然在薛武安耳畔低声道。
薛武安吃了一惊，连忙向前看去，只见一个中年人行色匆匆地走了过来，脸上一副焦虑的样子，这个人薛武安不是特别熟悉，但多少见过几面，他是柳剧。关于他，薛武安只知道他是公子拱一党的成员，地位比吕肆低一些，其他的薛武安一概不知，也没有多少人对自己提起过。
而现在柳剧前进的方向正是刚才薛王与二王密会的地方，薛武安不得不走上前，站在柳剧的面前，低声道：“柳大夫，请止步，你不能过去。”
柳剧似乎此时才发现薛武安一般，愣在原地吃了一惊，然后迅速退后半步行了一礼，道：“请恕在下无礼，正厅的内侍说王上在这里，在下有要是禀报王上。”
“要事？”薛武安一愣，在他看来，不管是什么要事，让柳剧这种公子拱阵营的人来报告，似乎难免显得别有用心，“是什么事？我来转告王上就可以了。”薛王与二王的密会还没有结束，虽然身后的房间外面还有黑衣长洛虬与他的卫队，但是黑衣卫队毕竟曾经被公子拱控制过，不可相信。如果让柳剧看到梁王与殷王，也许会走漏消息也说不定。
柳剧上下打量了一下薛武安，笑道：“这么说，王上真的在里面？”
薛武安蹙眉道：“柳大夫，你还是快说你的急事吧。”
“薛将军……”柳剧看着薛武安，长长地叹了一声，“你似乎对我有相当大的敌意。”
这次轮到薛武安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是多余的，“我不是针对你，柳大夫。”
“是不信任我们这些曾经在公子拱的手下做过事的人，对吧？”柳剧摇了摇头，苦笑道。
薛武安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也跟着苦笑一声，他没有想到吕肆那边竟然也有这种心直口快的人物。
“我之所以依附吕肆，是因为先王在世的时候我只有他可以依靠。”柳剧收起笑容叹道，“我是柳氏族人，当初我的弟弟被先王认定为叛党，全族几乎倾没。如果不是吕卿相救，我恐怕也要死于那一场祸患当中。现在先王已崩，新王已经即位，我们没有必要再斗下去了。”
如果在平时，薛武安也许只会把这些话当作柳发的客套或者惺惺作态，但是听到他刚才的言语，薛武安却浑身一震，“你弟弟？”
柳剧轻轻地点点头，“对啊，我弟弟的名字在现在的薛国是不能提及的。二十年前，当时仍十分年轻的我弟弟被定为武成君的叛逆，逃出薛国，从此再无音讯。”
果然……
薛武安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大脑一下子变得空白一片，柳剧……这个一直站在自己对立面，不管是敌我都不怎么在意的人，竟然是柳发的兄长？那就是说，他也是伍健的叔父，不知道伍健是否了解自己的叔父尚在。每次和伍健相对，薛武安都会想起因为自己而倾覆的柳发全家，却没想到柳氏还有遗留。
“是啊。”薛武安下意识地点点头，“二十年了……”
柳剧的目光蓦地一闪，“薛将军……你莫非知道些什么？”
莫臼和杨益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乎是同时用手轻轻地拉了拉薛武安两边的衣袖。虽然这个男人说了很多示好的话，但谁都知道他的话很可能是吕肆指使他说的。如果给这个男人透露太多的消息，万一被吕肆推断出了薛武安的身份，那就万事皆休。
但是杨益和莫臼都不知道的是，薛武安已经得到了薛王的保证，虽然刚才的一瞬间薛武安对于薛王的承诺有了一丝怀疑，但是现在他已经把这丝怀疑抛到了脑后。
“柳发已经死了。”薛武安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也故意不去看柳剧的眼睛，“但是柳发的儿子还活着，就在晋阳，就在吕肆的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