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苏猛地一怔，她自然知道，解散墨家是在没有得到东方六国的资金援助之外惟一摆脱秦国的办法。但是这样做，乔苏就会成为终结墨家历史的人，她会永远留在历史的记忆当中，作为第一任女巨子，也作为最后一任巨子。
可乔苏自然也了解，如果薛武安失败，他的性命一定会丢在薛国。所以听到薛武安的这句话，她竟是感伤大于失望，愣了一会儿才道：“你值得吗？”
“我不知道。”薛武安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我只是被那些死者推着走而已，我要做一些对得起他们的事。”
除此之外，最好还能再完成一些自己的意愿。薛武安想，但是自己的意愿到底是什么，连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你的变化真的好大。”乔苏喃喃道，摇了摇头，“我会继续接受秦国的援助，直到你们分出胜负。那封信你还是写一下吧，不知道梁国谁信得过？”
薛武安本来想说南平君，但是仔细想了一想，还是道：“是一个叫灵越的人，他是我的好友，虽然现在官位还不高，但是我相信未来他能够掌握梁国的朝政。”
“灵越？”乔苏有点疑惑地重复道，但是最终她还是没有说什么。
薛武安走进内屋，点起油灯，开始写信。在微弱的灯光下，乔苏的脸庞变得清晰起来，她变得更加消瘦了。薛武安几乎就要怀疑，巨子的重担压在这个看上去如此瘦小的肩膀上到底会不会把她压垮。
把信写好之后，把竹简卷起来，用麻绳绑好，再在打结处压好封泥，盖上自己的私印，然后再在另一个打结处盖上自己的官印。只有这样，灵越才能完全相信这是自己的亲笔信件。
把信交给乔苏的时候，薛武安忍不住说道，“多注意身体。”
乔苏一愣，竟是忘了伸手去接，呆立半晌，才道：“你也是。”
薛武安点点头，把竹筒塞到乔苏手里，“如果让秦国发现你打算依附别的邦国，他们一定会对你动手的。墨家内部一定也不安全，你多小心了。”
乔苏把竹筒拿好，看了薛武安一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仍只是点了点头。
看着乔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薛武安几乎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乔苏练成“天志道”之后，已经成为了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里武功最高的人。就算是百里清，恐怕在天志道的面前也讨不了好。从小时候开始，乔苏的武功就一直比自己高得多，但薛武安却从没想到过，自己和乔苏之间的差距竟然有朝一日会这么大。
但就算乔苏的武功如此高强，她却还是要来到这里，寻求自己的帮助。
薛武安吹熄了灯，重新躺在榻上。但是这一次，他却睡不着了。
让薛武安感到意外的是，现在他的脑海里闪现的竟然全部都是百里华的身影。说起来，虽然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但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月。就算百里华现在已经失去了宇文邺的庇护，公子平也会帮自己照顾她的，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
但就算薛武安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重复这样的话，他还是无法入睡。他在榻上翻来覆去，似乎怎么睡都睡不舒服。
“如果睡不着的话，可以试试喝点酒。”
薛武安猛地从榻上直起身子，向窗外看去，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窗外，给薛武安留下了一个昏暗的背影。
薛武安看到那个背影之后，再一回想刚才的那个声音，舒了口气，“榖主，你是 想吓死我吗？”
方子华油腻的笑声传了进来，“不敢不敢，不过薛将军啊，你已经和卢闲见过面了吧，感觉如何？”
“这种问题你就不会白天的时候问吗？”薛武安苦笑一声，“如果让我说的话……卢闲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只不过他在梁国的根基太浅，幽山国和梁国也距离太远，恐怕不足以撼动张雎。”
“没错。”方子华笑道，“真正的关键还是在薛国身上，薛将军，你的担子可是很重的哦。”
“卢闲……”薛武安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还是道，“卢闲建议我稳住梁王。”
“怎么稳住？”
“许诺一个暂时还不存在的合纵。”
方子华沉默了半晌，回道：“这个卢闲果然不简单。恶名让薛国担，好处让他们尝。”
“但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薛武安苦笑一声，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卢闲这一招的阴险之处，但是这确实是克制张雎的妙棋，尽管代价是高昂的。
“薛将。”方子华笑道，“你一定要小心行事，稳住梁王的确至关重要，可是如果因此影响了薛国和梁国的邦交，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薛武安拉开被子，伸展了一下手臂。
“没有。”
方子华干脆地回答道。
“那不就得了。”薛武安从榻上站了起来，“我说你不进来坐吗？外面多冷。”
“不必了。”方子华摇头道，“自从我当上这个榖主，我就很少在榻上睡过。没关系的。”
这句话莫名地让薛武安感觉一阵心酸，他愣了一会儿，有点出神地问道：“当榖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方子华回头看了一眼薛武安，尽管因为窗布和夜色的原因他根本看不清薛武安的表情，但他还是看了好一会儿，“如履薄冰。”
薛武安仰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都一样啊。
不管是自己，方子华，还是乔苏。
“一定很难吧。”薛武安喃喃道，他已经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谁的了。
方子华轻轻地点点头，“毕竟肩负着那么多人的性命。”
“你一定会是一个好榖主的，方子华。”薛武安忽然淡淡地一笑，轻声道。
“还不够。”方子华只是淡淡地道，他再度回头隔着层窗布看向薛武安，“薛将军，只有你发动了合纵，锁死了秦国，让薛国和梁国强大起来，让农家从这次豪赌中获利，我才能算作是一个好榖主。”
“如果败了。”方子华冷笑一声，接着道，没有等待薛武安的回复，“你我就什么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