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武安一愕,他虽然知道白姝是南平君白义的同族,却没有想到两个人的血缘关系竟然如此近。
倒是莫臼还算冷静,皱眉道:“他说什么?”
“他已经到了丹阳,带着四千白氏族兵。”白姝低声道,“他正在力劝令尹吴阳派他到方城增援唐侪,吴阳正在考虑。我三叔力主要主动出击,攻破你们。”
薛武安心中一寒,如果随、卫真的退兵的话,方城军主动出击,自己绝对挡不住。
“还有吗?”莫臼似乎想到了什么,忽道。
白姝点点头,“这其实只是三叔的计谋,如果他真的被派到了方城,那他会联合平氏、简氏,将唐侪擒杀,亲自掌管方城军,然后护送公子舂入丹阳。”
薛武安和莫臼齐齐一震,这些日子他们愁的就是梁国内部没有自己的内应,没想到南平君白义竟然会愿意加入。但是薛武安还是留了个心眼,小心地问道:“南平君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白姝沉默了片刻,然后道:“白氏历代南平君虽然说不上有多显赫,但也算是梁国栋梁。但是……但是到了祖父的手里,白氏被三户联手打压,近乎被连根拔起,到了三叔的手里,更是风雨飘摇,险些连封地都不保。”
“所以南平君想赌一把?”薛武安蹙眉道。
白姝点头叹息,“公子胥和公子雄的背后是吴、岳,公子舂背后虽然也有陈氏,但陈氏势力毕竟已衰落,白氏要想翻身,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没错,如果南平君白义真能拥立公子舂,和三秦一起将公子舂扶上王位,他将是最大的受益者。薛武安毕竟是外臣,陈离在梁国国内也毫无人脉势力,南平君却不同,身为梁国封君,祖上的封地虽然经过了削减,却仍是不少,人脉、情报也比较充足,有他的帮忙,成事的可能性更大,他在事后可以捞到的好处也绝对不少。
“如果真是如此,就算随、卫退兵,我们也不用怕了。”莫臼点点头,笑道。
薛武安也露出了笑意,这的确是一个绝好的消息。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薛武安大感轻松,正要喝一樽酒,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薛武安眉头一蹙,把拿起来的酒樽又放了下去,站起了身。
只听得外面喧哗声越来越大,还有很多人在大呼小叫,声音嘈杂,听不真切,但是薛武安却可以肯定他听到了“刺客”两个字。
薛武安像被雷击了一般颤抖了一下,猛地抓起青虹剑,向帐外冲去。莫臼和白姝也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千万不要……
白姝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怎么就……
心脏不断拍打着胸膛,几乎要从胸腔里破出,薛武安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身边的士卒和帐篷不断掠过,但他还是没能赶到混乱的中心。
如果公子舂死了,那一切全都完了。
但是忽然又有一道思绪猛地击中了薛武安:公子舂的死和自己有什么真切的关系吗?
仅仅是职责所在而已,自己何必要这么上心?
当薛武安赶到的时候,果然有一个人躺在地上,被一圈人围着,他扑上前,蹲在地上一看,却发现那个人不是公子舂。
是陈离。
陈离的高冠已经掉落,奇服也已经乱成一团,那些好看的纹饰现在都被染成了深红,几乎看不出底色。
“陈离!陈离!”薛武安叫了两声,见陈离毫无反应,再仔细一看,他的右胸有一个伤口,正在不断渗着血出来。
“离兄!离兄!”
白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声音中的关切在这一瞬间超过了一切面对生命凋零时的嘶吼。
薛武安猛地抬起头,向四周看去,他希望能看到公子舂,或者看到刺客。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公子舂,其实他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只不过自己刚才没有发现而已。
公子舂现在的脸色已经变得和陈离一样苍白,只不过不是因为失血,而是因为惊恐。
“怎么回事?”薛武安向他叫道。
“刚刚……”公子舂还算是镇定,看来白姝刚来的那次他的惊慌失措果然是装出来的,“刚刚一个士卒忽然冲出来,要来杀我,离兄他……离兄为我挡下了这一剑,那名士卒也逃掉了。”
陈离竟然会愿意为了公子舂去死!
薛武安看着地上这个平时略有点做作的梁使,似乎今天才是第一次认识他。
“他还有救,快给我沸水和干布!”白姝也很快冷静下来,向四周喊道。
薛武安连忙挥手叫道:“快去叫医官,抬一块木板过来,生一堆火,拿一个水壶!”
莫臼连忙也去帮忙,周围的士卒也都开始忙成了一团。其实这些活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但在这种情况下,闲站着总是不好的。
薛武安正要也去帮忙,忽然一只手拉住了他。
他低下头,发现那只手是白姝的,软软的,却很坚定。
“你别走。”她微微回头,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他们就在四周。”
薛武安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白姝没有说错,黑铁亭的人就在四周,隐藏在自己的部下当中,默默等待着机会。
很快,莫臼也回来了,从他的眼神当中,薛武安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用门板把陈离抬到一个军帐里,再拿来干净的绷带和沸水,白姝把绷带用沸水泡过之后就对陈离进行了包扎。
薛武安看着白姝包扎的动作,总觉得这有点眼熟。他看了一眼莫臼,发现莫臼也在看自己。
去年年初,莫臼也是这样为自己出生入死,险些丧命,被医回从鬼域门口拉了回来。
那时候薛武安还不是很理解,现在他却懂了,这就是莫臼想要的:为主人轰轰烈烈地死。这也是莫臼与他之间的最大矛盾,因为他们都认为薛武安给不了莫臼这个。
这的确是事实,薛武安确实给不了莫臼死亡。
轻轻地走出帐篷,看着帐外忙碌的士卒和宁静的星空,薛武安的大脑一片茫然。
陈离……
薛武安紧紧地握住了青虹剑,在进入晋阳之后,像陈离这样的人他只遇到了三个,一个是文信君,一个是高登,第三个就是刚才的陈离。
他此生见过的第二美的剑招,就是高登在北成、宣平、广平三君面前使出的“天下皆冬”。而最美的,是高登用肉身挡住三君招数,突破封锁去刺杀薛王的那一剑。虽然残忍,但却美妙绝伦。
陈离为公子舂挡剑的情景,自己虽然没有看到,但想来应该与那场景相差不多。
高登、文信君为了他们理想中的正义牺牲了自己,而自己却站在了他们正义的对面。对此,薛武安一直小心翼翼地让这个话题不出现在脑子里,他不希望背负一个辜负恩人的重担。但这个重担毕竟是存在的。
陈离……你的血不会白流的,没有人的血应该白流。
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