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人丁稀少，大冬天开在个城墙根背阴处，一看就是人憎鬼厌谁也不愿意来的早点摊前。裴秋实低头看了眼面前糊了一层厚厚油泥的简易桌，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得看向老方。对方套着一身黑色警服，正把旁边一张凳子拽过来，搁下头上警帽，露出个正在缓慢向空中冒着白气的大光头。
认真端详了老方片刻，裴秋实突然转头对着正在灶台前忙碌的早点摊子老板，中气十足得喊道：“老板，来碗豆腐脑，要鲍鱼浇头的！少放辣椒多放香菜！”
那早点摊的老板也是个妙人，闻言转过身端起搁在一边的两碗豆腐脑，走到两人面前搁下，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看向老方：“我说你个猫脑袋成天蹭饭就算了，还特么找来个砸摊子的？”
说完他看向裴秋实，一张大脸上那豆大的小眼睛与裴秋实对视片刻才开口问道：“这位小哥挺面生的啊，之前在哪做道场来着？”
“行了，你别添乱，不然给你壳掀了！”
打发走早点摊老板，老方把面前搁着的辣椒油罐子推向裴秋实：“要油条不？”
没搭理老方示好的举动，裴秋实干脆把坐着的凳子朝后挪了挪，翘起二郎腿对老方问道：“我说方大爷，您老人家现在可是头顶三花身聚五气了，这还是在灵气匮乏的现在，要是搁在明之前，说不得都有天女过来给你老人家头顶撒花了。”
低头看了眼面前的豆腐脑，他抬头继续对老方说道：“我还以为您老人家特地挑了这个地方，是打着大隐隐于市的主意，说不得这里有什么珍肴美味，能让人尝一口就把舌头吞下去那种，结果……”
“啧啧啧！”
裴秋实嗓门可不小，这几声落在那早点摊老板耳中，当真是抡圆了胳膊大耳刮子左右扇，就算是以他的乌龟性子，也险些一口气梗在胸中上不来。
可老方那尊凶神在那坐着，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得仰仗老方过活，不得不把这口气生生给咽下去。
但气咽下去了，手上动作却不由得重了三分。
听着那边传来的叮当乱响，搅匀了眼前豆腐脑的老方正要想对裴秋实说什么，抬头迎上对方脸上那副假笑之后，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老方不知道怎么说，裴秋实的话可就又来了，低头尝了口浅盛在勺子里的卤，他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又左右看了看：“怪不得。”
听了这前奏，老方就知道裴秋实这嘴再一张，象牙是肯定吐不出来了，正要开口打断对方思路，就听裴秋实语速飞快：“我说要开这僻静地方呢，原来是怕让人掀了摊子，不过这地方也太僻静了吧？”
左右看了看附近环境，尤其是不远处干涸的护城河对岸那一排歪瓜裂枣，长得极其不拘一格的柳树，裴秋实才转过头来对满脸菜色的老方说道：“自古以来凶地都是有预兆的，要么是不长草要么长出来也是个歪曲样，毕竟五行之气都乱了象了。”
“我瞅着这地……”
老方哪敢让裴秋实再说下去，没看一边正转过头切面炸油条的乌龟精都开始磨刀了：“行了行了，我错了还不行。”
“没啊，你老方做得挺好啊。”吃准了对方不会翻脸，裴秋实拍了拍大腿，换上了一副为老方着想的语气：“你看这既是同类，又是便宜货，说不得你还不用给钱抹个嘴就走。”
用下巴一指背对着他们的乌龟精，裴秋实接着又说道：“到头来人家还得上赶着谢你老方，方大人照顾生意。”
又拍了拍大腿，裴秋实接着说道：“至于我呢，明不见经传一个小屁孩子，活的年头还没您老人家一根头发长。出去左右一说，都是您老人家屈尊请我吃顿饭，这去哪说起来我还得倍有面子，分毫不能提我吃了啥，不然那就是小辈我不识抬举。”
再次挑起嘴角，露出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对着老方，裴秋实匀了口气问道：“小辈我说的对吧？”
让裴秋实这么夹枪带棒顶了一顿，老方一肚子火连发都没地方发，低头看了眼面前和卤汁搅到一起的豆腐脑，一股莫名的恶心感从胸腹升了上来直达脑门，登时就放下勺子没了胃口。
眼见裴秋实还要在这事上揪住不放，老方干脆把话就给挑明了：“是我不对，改天好好请你吃一顿行不行。”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黑色警服，他低声解释道：“这不是我还穿着衣服呢，今天刚大检查完，我要是穿着这身陪你进个什么酒店，明天我就能上内部通报，你总不想我丢了工作，让老婆孩子大冬天跪路边哭着求人赏赐个块八毛吧？”
“哪天？”裴秋实一挑眉毛追问道。
“就……下周二，我轮休行不行？”
一直支楞着耳朵听着的身后动静的乌龟精，听到这里手里碗没拿稳当啷一声就掉在了案台上，只见他伸手就把锅里炸的酥脆的油条捞了上来，甩了甩手指上的油渍，回头一脸不好意思得对正看着他的两人笑道：“油条好了，要尝尝不？”
满脸秦失其鹿不堪回首的表情，老方摇了摇头，干脆从兜里掏出几张票子扔在桌上：“不吃了，改天再来照顾你生意。”
说完拿起警帽，头也不回的跑到了车里，打火摘手刹一气呵成，眨眼的功夫就开车没了影子。
没了老方在，乌龟精吃不准能让老方吃挂落的裴秋实的深浅，也不敢上来搭话，反倒让裴秋实落了个清净，慢腾腾喝完面前这碗豆腐脑，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老板，刚才有人把钱给了啊。”
说完之后，裴秋实也凑上去和乌龟精搭话，一路溜达着走到了城墙根另一头，过了城门之后，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这条热闹的商业街和那冷清的角落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被肩膀上的乌鸦轻啄了几下提醒，春娘注意到了溜达过来的裴秋实，连忙和那几个拿着单反围着自己，同样穿着一身右衽汉服的小姑娘道了个别，双手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到了裴秋实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