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似乎是因为过于紧张，司见肖在翻页的时候令纸张发出了较大的声响，在静谧的阅览室内，这算是一种不文明的行为。不过好在现在是周六的早上，阅览室内的人不是很多。
旁边的卢月老师微微把目光往他身上瞥了一下，无奈地抿嘴笑了笑。
“空调太热了吗？擦擦汗吧。”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包纸巾轻轻推过去，“要不你把外套脱了？”
“谢谢。”司见肖心说自己的异常状态和空调没关系，虽然他手心出了很多汗，但这是因为有老师边上带来的无形压力所致。
这种话当然不可能直接说出口，他想卢月老师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会很难过的。
即便现在是双休假期且不在学校，但长时间潜移默化的师生关系已经让司见肖没法把边上的卢月老师当成一个普通人看待。
他用一张纸巾象征性地擦了擦手心和额头的汗，然后起身去书架换书。其实手头这本书他并没怎么看进去，只是想找个理由离开老师身边活动活动。
卢月老师看了一眼他留在桌上的笔记本，知道了他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笔记本上是3.0版本剧本的初稿，上面还贴了好几张记录着要点的彩色便签纸，司见肖提前把所有考虑到的问题都列在便签上，每解决一个就划掉一条。
现在剧本大体上已经定下来了，不过还缺了比较关键的细节，也就是他现在所头疼的如何妥善处理林天提出的问题。
几分钟之后，司见肖带着另一本书回到座位上，一边坐下一边侧目观察卢月老师在干什么。她的面前打开着一本厚重的书，她在阅读的同时还在不断地摘抄笔记。
之前卢月老师拜托他帮忙从书架上层取下这本书的时候，他看到了书名似乎是《源氏物语》。这本被分类在日本古典文学名目下的著作并不在他的阅读知识库之中，他有点好奇书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持续注视的目光，卢月老师停了下来，扭头朝他投以询问关切的眼神。
“没……没事……”他回过神来，尴尬地摆了摆手让她不用在意自己。
卢月老师想了想，从他的便签本上撕下了一张纸，用笔在上面写道：“中午跟我去吃饭吧？有什么想吃的店吗？”
写完之后她把便签纸轻轻贴在了司见肖面前的桌上。
“啊？”司见肖发出了惊疑声。
卢月老师皱了皱眉，把食指放在唇前做噤声的示意，然后用笔点了点便签纸让他想说什么就写出来。
这完全就是他们在上课或者有人监督的自习课交头接耳时惯用的伎俩嘛……司见肖莞尔苦笑，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回复。
“谢谢老师，我还是回家吃吧。”
他对卢月老师撒了个谎，其实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跟母上大人打过招呼说自己中饭不回家吃了，今天将会把上午和下午全部的时间都献给这份待完善的3.0版本剧本。
卢月老师拿过便签看了一眼，轻轻一笑，很快又写了一行字。
司见肖看了之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卢月老师写的是“那我就顺便开展一下学生家访工作好了。”
家访？开什么玩笑，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接受过老师的家访，因为过去每一次班主任在班内征集愿意接受家访的同学名单时他都选择放弃。
老师和家长直接接触这种事怎么看都像是学生的噩梦吧。
看到司见肖露出为难的表情，卢月老师对他所纠结的事心知肚明，不过她还是故意把戏继续演下去，拿出了手机低声说：“去之前还是提前跟你妈妈打个招呼比较好吧？不然会不会太唐突了。”
司见肖一脸煞白，他的表情看起来沮丧极了，像是被宣判了死刑立即执行的犯人。
卢月老师抬手捂着自己的嘴，但还是从指缝里漏出几声幸灾乐祸的“嗤嗤”笑声，她笑过之后用笔在便签纸上写道：“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懂了吧？”
司见肖敬畏地点点头。
“重新问你一次，中午吃什么？”
他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从善如流地拿起笔写道：“随便，听您的。”
“那我们十一半点的时候走，你专心做你的事，我会叫你的。”卢月老师小声说着，捧着书站了起来。
司见肖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那本厚重的《源氏物语》上卷显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读完，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只是想找个理由活动活动手脚？
“我想我在这边可能会影响到你做手上的事……或者说我们可能会互相影响，所以我打算换到角落去。”卢月老师淡淡一笑，展现出了她善解人意的一面。
感激不尽！司见肖眼睛亮了起来，目送她转移到远处靠近角落的座位，而后让自己静下心来全力投入剧本的修改工作。
忽然觉得卢月老师变得没那么可怕了，其实本来也并不可怕，只是他自认为自己作为一个算不上优秀的学生在老师面前天然感到心虚而已。尤其是这种对自己的学习生活还算比较关心的老师。
期中考试之后因为成绩的下滑退步以及后来为了看演唱会和家里发生矛盾冲突，司见肖明显感觉到自己和卢月老师的关系比学期刚开始时有些疏远了，尤其是在那次她劝自己与家里和解的谈话之后。
他并非没有为这种疏远的关系感到难过惋惜，但又对自己说这和自己不是卢月老师想象中那种值得期待的学生不无关系。他想任何老师都是喜欢像吕漪澜骆璇楚她们那样一心向学勤奋刻苦的学生的，而像自己这样的学生则会让老师们头疼。
就如同卢月老师当初说过的一样，做班主任是她的工作，而九班整体的学习成绩是她工作成果的体现，所以司见肖觉得她喜欢成绩好的学生也是无可厚非，甚至不能说是功利的，因为教出一百个吕漪澜那样的学生和教出一百个自己这样的学生本质上不会对她的收入造成什么影响。
教书这个职业是凭良心的，尤其是高中教师这个在教师整体行业中做的最辛苦得到的回报却最少的特定阶层。
他在心里默默为自己过去这阵子对卢月老师持有的偏见感到抱歉。
……
一个多小时过后，手表显示时间来到了上午十一半点，趴在桌上埋头与双臂之间的司见肖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让他昏昏沉沉的头脑变得清醒的茉莉花幽香。
“到时间了，你怎么回事啊？睡着了？”卢月老师问。
十一点半之后图书馆也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看书的人陆陆续续离开，这个时候说话可以用正常的音量。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困……”司见肖揉了揉眼睛，把笔记本收进书包，去书架上还了书。
“昨晚熬夜了？”卢月老师领着他下楼之后从后门直接往图书馆的停车场走。
“没有。”
“那怎么会……”
“心累。”他丧丧地回答道，“剧本真难写，看来我以后以此为生的梦想要破灭了。”
“哦？”卢月老师不失时机地劝道：“那还不好好读书？”
“您说起这个我更加心累了。”他耷拉着肩膀，“读书就是为了以后有份挣钱的工作，可是工作就会被压榨剥削，就不能不工作嘛……”
“不工作你想做社会的蛀虫吗？”
“呃，我的意思是从事比较自由的工作，没有老板盯着我加班什么的……”
“那就自由职业咯，那也算工作，不叫不工作。”卢月老师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真的想混吃等死呢。”
混吃等死有什么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