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日返校那天晚上不同，司见肖今天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说母上大人晚上会来接他放学。望着突然出现并且缓缓朝自己走来的人影，他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还是在他以为事情已经渐渐过去丧失了防备的情况下。
乐见曦的表情倒是很平静，她在问过司见肖之后就没有别的想法了，拉着吕漪澜的手在一边等候。
吕漪澜从他们俩之前的简短对话里勉强弄懂了那个正朝他们一行人走来的女人是司见肖的母亲，她莫名有点紧张，还在想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打招呼会显得比较礼貌。
“我没听说你今天要来接我放学啊。”司见肖不客气地问道。
“我故意没有提前告诉你的。”
“但是我计划要和朋友们一起坐车。”
“没关系，你们一起坐车吧。”她同意了，“我尊重你的意愿。”
“那你来干什么？”司见肖有点意外，觉得母上大人今天未免太好说话了，和他想象中的所遭遇的埋伏不同。
她扭头朝边上的两个女生看去。
吕漪澜感觉到乐见曦拉着自己的手握紧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展露出有良好教养的微笑。
“阿……姨好，我们是司见肖的同学。”
“你就是那个班长吧，我记得你的声音，上次在电话里听到过。”她淡淡笑着，“是叫……吕漪澜来着？”
“嗯……”吕漪澜此刻极度心虚，司见肖妈妈提到的那通电话就是她帮忙说谎让司见肖得以出门和她们汇合去隔壁城市看演唱会的那次。
“家校通短信里提到考试成绩的时候你总是第一名第二名呢，要是我家司见肖也像你那么用功学习就好了。”
“啊……您过奖了。”心虚瞬间被羞涩给取代了，吕漪澜拉扯了一下乐见曦的手：“喂，见曦，打招呼……”
“你是……”司见肖的母亲仔细打量了一下乐见曦，紧接着发出了一声低呼：“呀，你把头发剪掉了？”
乐见曦低垂着目光：“是我，我想阿姨可能不太想和我说话，所以就没有和您打招呼，甚至还在想要不要逃走。”
“诶？”吕漪澜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因为司见肖和乐见曦的隐瞒所以她完全不了解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现在听到乐见曦的话就会觉得莫名其妙。
“没有那回事，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见见你。”
“想见我？”乐见曦难以置信地抬头。
“还想给你道个歉，那天早上的事很对不起，我气昏头了……当然我这么说不是在为自己开脱责任，其实那之后我经过反省也认识到自己做的不对。”她诚恳地说，“我自己也从这件事里得到了教训和折磨，其实直到今天司见肖还不愿意好好跟我说话，一直在冷战着呢。”
乐见曦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司见肖，发现他早早地背过了身去。
吕漪澜此时心中有一千万个问号，但是她又觉得这个气氛下不适合发问，现在明显是司见肖妈妈和乐见曦两人对话的专场。
“阿姨，我没想到会给您添这么多的麻烦……”
“不是的，该道歉的人是我，仔细回想起那天早上，说了很过分的话的人是我，动手打人的也是我。而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说话声音软软的，态度很谦卑，不过决心倒是很坚定。”她微微屈膝让自己和乐见曦的视线处于同一个高度，“这几天以来我思考了很多，也做好了被你父母责问的准备……不过最让我不安的还是欠你一个道歉。”
“没关系的……”
“可以原谅我吗？还有，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
“这种情况下求得别人原谅不是很像道德绑架吗？”司见肖突然出声打断了她们，“当着我们的面做出低声下气楚楚可怜的样子也太卑鄙了吧，我可没忘记那天早上在火车站你的表演。”
母上大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伤心之色，她用力抿住了颤抖的嘴唇。
“虽然我不是很懂你们在说什么事，不过司见肖你有点过分了！”吕漪澜松开了乐见曦的手，对司见肖大声斥责道。
“你都不懂发生了什么事，那你说什么啊？”
吕漪澜呆怔了一下，她觉得此时此刻司见肖给自己的感觉有点陌生，好像受到了什么特殊的刺激，让他变得不复往常那样冷静了。
印象中过去的大多数时候，他在面对各种各样的情况时虽然偶尔也有任性闹脾气之举，不过基本上都能镇定分析做出得体的应对。
而现在的样子，有几分无理取闹的意味。
“阿姨，我叫乐见曦。音乐的乐，遇见的见，晨曦的曦。虽然我都已经快要忘记那天的事情了，但是阿姨你这么认真地跟我道歉我真的很高兴。”
“真的吗？”
“真的，我知道自己可能各方面在阿姨眼里都算不上好孩子，但是我保证我没有带司见肖干坏事。除了……瞒着您跑去看演唱会。”她用右手食指挠着自己的脸颊说，“那是我们差不多在暑假结束后就计划好的事，也没想到刚好是期中考试过后不久……”
“如阿姨之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的话那确实没有必要，那天我陪他们一起去的，完全完全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吕漪澜插话道，“而且乐见曦同学除了学习基础有点差之外各方面都很好，至于学习上的事情我在努力帮她不过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是吗……你也一起去了啊？他们没有告诉过我这件事。”司见肖妈妈苦笑了一下，“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我确实有点反应过度了。”
司见肖不耐烦地踮着脚：“您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啊，这算什么？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吗？当初怎么就……”
他的话被侧腹传来的痛感给生生打断了，吕漪澜毫无征兆地靠近他给了他一拳，紧接着对他发出了忍无可忍的声音：“我写在你笔记本上的答案你到底有没有认真读进去！”
司见肖捂着腹部往旁边躲了躲，惊恐地看着吕漪澜。
吕漪澜见到这情景心想他对自己的印象一定因为这一拳刷新了，不过她现在不在乎这种小事，义正言辞地说道：“不要仗着别人喜欢你就肆无忌惮，这句话可不仅仅是适用在男女生交往之间！对任何关心爱护你的人都适用啊！”
振聋发聩，醍醐灌顶。
他终于明白这一阵子自己在对抗的过程中有时会感到内心极度难受是为什么了，也终于明白最近时而会产生自我讨厌的情绪是为什么了。
尽管不可否认，那天早上做出极端表现的母上大人是值得被憎恨的，但拥有最正当憎恨理由和权利的人不是他，而是乐见曦。可乐见曦都早早释然了，他却抓着这一点不放并且以此为自己的行为做道德背书，好让自己的对抗行为能够师出有名心安理得。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为了逃避责罚的原始动机之下，靠着抓住对方唯一的破绽以正义之名行着伤害爱着自己的人的事实。
看穿了这一点的吕漪澜，一定觉得这样的逻辑很可耻吧。
“对不起，我错了。”他终于肯正视这个事实，这场幼稚的对抗其实早已偏离他为自己所描摹的正义路线，变成了他自己曾讨厌的欲加之罪和依依不饶。
“唉……看来有的时候朋友的话比父母老师的话更有用，所以我才特别担心他会和不好的人交朋友。不过有班长同学在，应该就能够放心了吧。”
突然又从她的口中听到了对自己的赞美，吕漪澜方才教训司见肖的气势一下子荡然无存了，她又变得举止拘束起来，勉力保持着自己礼貌的微笑。
不，她刚才才不是看不惯司见肖咄咄逼人的态度才出手的，她只是羡慕。
喂，阴阳怪气男，你还有机会在妈妈的注视之下成长并变得更好，还有机会看到她为你露出欣慰和喜悦的笑容啊，给我好好珍惜好吗？而我不管再怎么努力再取得什么样的成就，我的生命中已经没有一个那样的人能摸着我的头夸我很好很棒很优秀了啊！
“公交车好像从前面来了。”司见肖说，“我们走吧。那个……老妈，我们之间的事，回家之后再说吧。”
“好，你们注意安全。那个，乐见曦。”
“阿姨。”
“这个给你，虽然你现在可能暂时用不上了……”
乐见曦惊讶地从她手中接过一只手掌大小的包装袋，里面是一对崭新的带着星星坠饰的头绳。
“一点小礼物，司见肖爸爸跟我说道歉总不能空手来的。”她微微一笑，“司见肖我是越来越管不了他了，也不知道你们以后会怎么样，只希望到最后你们都不会后悔。阿姨就一个要求，高中毕业之前，你们俩就算感情再好也不能做出格的事情好吗？一起努力好好学习才会有充满希望的未来。”
“咦——”乐见曦一瞬间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她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的阿姨，我们没有……”
“快上车了！这件事我稍后再解释！”司见肖拖着乐见曦往公交站台跑。
吕漪澜听完那番话脑海还是一片混沌，她对带着“其实我已经知道了”的微笑表情的司见肖妈妈鞠躬说了一声再见，然后赶上了两位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