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之地,空旷死寂。
这片区域的建筑格局,本就松散、疏落,附近即便有些普通建筑,也是门户紧闭。
只有极远处,那些高大挺拔的住宅楼、写字楼里,才会探出一颗颗看热闹的人头。
骑着高头大马的啪胶,贸然闯入了这片杀场,恍若百里荒漠一点绿,突兀、碍眼得很。
沙袋上面,无数个黑洞般的枪口对着他。
工事后面,无数只冰洞般的眼睛盯着他。
按道理,啪胶应该被吓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才是。
奇怪,他的内心却充满着安宁、平和。
这简直不真实。
跟眼前这奇诡的场景一样,让人有些不解、恍惚。
除了少数逃匿者,这拨超世教徒算是全部阵亡。
即便还有个别能够动弹的、呻吟的,对面的士兵也会补上一两记冷枪。
而后,一切再度归于沉寂。
战斗已然结束,为何军队仍在全神贯注、严阵以待?
她们在等什么?
不会是等我孙小俭吧?
哈哈哈哈。
军队如临大敌,杀戮仍未停止!
萧毒从仙娘岭突围,拼命赶来,绝不可能是来送死。
现在,像死鱼一样堆在沙滩上的,是超世教徒,接下来,又将是谁?
超世教徒,至死都沉浸在纵横宇内、替天代地的狂妄幻想之中,然而最终灭尽他们的,依然是自己的同类。
世人对于上天的仇恨,已经够多的了。
但上天若真要报复,又何需亲自动手?
自古天灾死难者,能及人祸几分之一?
浩渺天地,汹涌人海,你来我往,自相残杀。
一骑当道,独屹沙场,在啪胶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苍凉孤愤之气。
曾经,他在书中看到过一句话,并且讨厌过。
但现在,他懂了。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
杀——杀——杀!”
荆条轻打,胯下骏马蹄声得得,空荡回响。
啪胶要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但他不会远离,这场是非虽与自己无关,却可能跟小强哥有关。
吱扭~吱扭~
一辆木板车歪歪扭扭,出现在大道边。
木板车老旧残破,推车的老汉,其萎缩之状,好似寒风中一枚干果,其腰背佝偻,与地面几乎成九十度。
此等样貌,能将车子推移向前,也算异于常人了。
工事后面,依旧寂静。
与啪胶一样,这老汉也没在军队的眼里。
但与啪胶不一样的是,老汉将车头一拐,朝工事正面推进。
特特特特~~
子弹射来,在地面连串开花。
“什么人?退后!”接着是军人威严而冷漠的声音。
“我,我是来收尸的。”老汉呵呵一笑,满脸桔皮。
他与工事之间,相距甚远,但其声无需扩音器,竟能清晰传递。
躲在几百米之外的啪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收尸?
啪胶微微苦笑。
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最后警告,退后!”啪胶脑子里想像着军人的命令。
出乎意料——
“老人家,你要给谁收尸?”那名军官的扩音器再次响起。
“给他们——”老汉指着旁边的尸堆,又往前一指,“也给你们。我老人家做事,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
工事后面,没有嬉笑,没有嘲讽,士兵们保持射击姿势,面无表情,只有军官一人的声音,不带感情,“老家伙,我们这么多人,你的破车装不了。”
“装得了。”老汉推着木板车,固执前行,“这里无非两种人:蠢人和死人,不多也不少,刚刚好。”
“混帐!”军官微现怒意,“老家伙,你连死都不怕,为何还要装神弄鬼?被打成渣渣之前,露出真实的嘴脸来!”
老汉哈哈大笑,双手一抬,轻轻松松,将木板车扔上了天。
挺腰,直背,耸肩,振臂,骨骼噌噌暴长,关节噼啪脆响……
风烛残年的老汉,就这么硬生生地,扭曲、分裂、变异,改换着自己的形体。
他仿佛破茧而出,成的却不是蝶——
魁梧,健硕,肌如盘虬,髯如列戟,鹰鼻隼目,虎背猿腰……
远远观望的啪胶,眼珠子都快兜不住了。
他很想揉搓双眼,看看是不是幻觉,却又生怕错过了一点点细节。
“雄纲道天道执钺将、屠非寿在此!”
蜕变者昂首阔步,慨然而往,手中一柄短刀迎风一抖,迸出数尺锋芒,吞吐凛冽血色。
“射击!”军官甩手一枪,发令。
突突突突……
喷弹怪兽,疯狂怒吼。
等了这么久,终可择人而噬!
屠非寿睥睨大笑,长刀脱手。
幻刃腾空,金鳞化龙。
一道百丈红芒,赤焰昭昭,劈开虚妄伪物,只试真金。
咻——
啪胶感觉背上一麻,身体被劈分。
他伸手,捂定自己的头盖骨,害怕灵魂要出窍。
这个确实是幻觉。
前方,岿然耸立的政府大楼,像一块豆腐被从中切了一刀,锐利痕迹,清晰可见。
那红芒一斩,虽比不了小说里动辄削去半边陆地的玄幻剑气,却也足以惊世骇俗。
铮铮铮铮……
激流遇阻,火花溅射。
千百道红芒飘浮盘旋,远远望去,像飞鸟,像鱼群,组成抗御子弹激流的奇阵。
阵中巨人,如魔,如神。
感受恐惧之后的喷弹怪兽,愈加狂怒,但它们卷起的暴风骤雨,却无法穿透目标。
连触及都是奢望。
“尔等生是女儿身,却行男儿事。提剑三尺,一怒杀人,这是天下男子应为之举,尔等越俎代庖,理当及早悔悟。须知深闺描眉、中庭抚琴,才是尔等本色,须知女红机杼、烹饪缝补,才是尔等本分。”
黄钟大吕,雄浑激扬,其声浩荡。
刀阵护卫之下,屠非寿仿佛踏着通天大道,无碍前行。
光芒湛湛之中,他仿佛布道圣人,又近乎冷血杀神。
“回归正道,是为姊妹。执迷不悟,终赴鬼途。”
屠非寿浓眉两道,似铁帚横扫,瞳孔中火焰金光,盛极而溢,自外眦袅袅流出,随气挥散。
赫绛刀阵,已全由意念操控。
啪胶怦怦心跳。
前方的屠非寿,与昨晚在山中所见的不同,彼时他操控刀阵,还需挥舞手臂,而此刻自然行走,无需多动。
难道前后两次,这人制驭神技的境界,居然是大相径庭?
“回归正道,是为姊妹。执迷不悟,终赴鬼途!”
“如是我言,予生予死。蚍蜉有命,莫论早迟!”
屠非寿加重语气,再度警告。
绛红斗篷,随风翻滚,冷面寒铁,眉目森森,其寥寥数语,已似阎君降诏。
回应他的,只有狂飙呼啸。
铮铮之声,无间无断,密集如一。
“咄!”屠非寿一声呵叱。
弹瀑中,两片赤芒遽然飞出,一左一右,划开两道诡异弧线。
血色迷离……
噗噗噗——
十几颗人头冲天而起。
啪胶猛地闭上了眼睛,双拳紧握,躯体僵硬,仿佛那些喷洒的血雨,溅了他一身。
“异端当屠,非寿即殇!天道授我,统杀四方!”
那风暴中心,那漩涡中央,屠非寿张开双臂,仰天长叹。
恍如身陷炼狱、杀业无尽之魔神,痛人,痛己。
两匹妖异赤芒,残暴挥斩,则若嗜血贪狼。
嗖嗖嗖~
阵地后面,火箭筒的炮弹挟烟曳火,喷射而出。
屠非寿挥臂戟指,如运令旗。
锐芒尖啸,脱阵迎敌。
砰然数声巨响,火箭弹中途爆炸。
烟火明灭,气浪掀天。
远处的啪胶,感受到地面震颤,空气窒息。
他胯下的骏马,想必经历过战阵,但此时也已惊悸非常,收束不住。
啪胶急叹一声,翻身下马,踹它一脚,“去吧!”
骏马脱缰奔离,啪胶躲在大道当中几辆损毁的汽车后面,继续观战。
大楼前,爆炸之后,屠非寿和他的刀阵被震退十多米,而沙袋工事豁开口子,像水稻被大风压过的痕迹,痕迹下面,一片血肉狼藉。
2:26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