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泉最初指向我的时候，我是很愤怒的，险些就要破口戳穿他的身份了，但紧接着我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目击了这样一场赤裸裸的突发性内讧，亲眼看见邓二驼杀死刘总教习的我，又是加入没几天的新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必然要被清洗掉的，而唯一从这种情况下活下来的可能，除了反过来把徐二和邓二驼斩杀干净，并连同在场周围近百人都灭口之外，唯有让徐二感觉到我有我的价值，暂时还不能弄死这一条路。
于是，迎着站起来的邓二驼，我也挺起了胸膛：“没错，孔雀翎是我的，唐门失传已久的独门暗器，感觉还挺好用的。”
徐二冷冷问我：“你从哪里得到的？”
我说：“唐门唐秋芷老前辈送给我的，行不行？”
徐二的瞳孔猛地缩紧：“真的是唐秋芷？！你竟然知道她在哪里？！快说出来，否则我……”
我干笑两声：“你确定要我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徐二一怔，向我招招手：“你……过来说。”
我于是走了过去，但在距离徐二还有三步的时候，他猛地摆手：“停！就在那里说，我听得清！”
邓二驼也在这时“恰到好处”地站在了我的身后。
身后杵着这么一个家伙，我又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这种存在感让我如同芒刺在背，浑身发毛。我侧过身，向后退了两步，与二人形成丁字形，确保邓二驼和徐二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才缓慢道：“唐秋芷，两年前已经死了。”
徐二的脸色阴沉：“是在哪？”
我笑着说：“当然是死在我的面前——临死之前，她将孔雀翎的使用方式传授给了我。”
邓二驼几乎都已经跃跃欲试了，却被徐二一个眼神制止：“孔雀翎有什么使用方式？你说来听听？”
我指着他手中的金属管说：“这枚孔雀翎，我刚才已经用过了，挺好用的，那名神刀堂水清的实力，怎么也是罡气境巅峰吧，一击毙命，死的很难看。不过可惜的是，一枚孔雀翎只能发射一次，发射之后，就需要再度装填，怎么打开，怎么装填，这个就是它的使用方式了。”
徐二竖起耳朵，听得很仔细，眼里在放光：“你说啊！”
我笑眯眯道：“你以为我是傻逼吗？现在告诉了你，我还活不活了？”
徐二脸色瞬间变化，戾气丛生，就在他脸色变化的同时，邓二驼的块头似乎猛地变大了，全身骨节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我脸色平静看着他，嘴角带着丝丝微笑。
徐二突然重新恢复了笑容，他冲邓二驼摆摆手：“哎哎哎，小邓你又干什么，脑子又不清楚了？朋友敌人分不清楚？姬旦是自己人，以后大家都是同事，要和谐相处的，懂不懂？你刚才那个态度，很不好！来来来，快来和小姬赔个礼道个歉，人家脾气一直都很好，不会计较的。”
邓二驼噼啪作响的身体停了下来，他喘着粗气，向我走了一步，躬身道：“小，那个，姬旦，对不起，我……我……”
我静静等了一会儿，看他想他对不起我的理由想了挺久挺累的，果然是领导动动嘴下面脑积水啊，就说：“算了算了，没什么关系，都是自己人，那个你骨头断了好几根吧，快去吃点药躺一躺，你看你七窍都在流血了。”
邓二驼的确七窍都在向外淌血，口鼻的血迹他擦了又擦，但两耳和双眼里淌下来的血水他并没有意识到。此刻徐二也看见了，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厉声道：“活该！谁让你自作主张的？刘总教习那是为了我们好，怕我们累了，凡事都多多照顾，你干什么和他起了冲突？他本来身体就不好，你还气他，这不就是你的责任了吗！”
邓二驼茫然抬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二又接着对我打圆场，说：“其实主要责任也不在这里，小邓我是知道的，他只是沟通不善，谁知道刘总教习脾气这么大，批评了小邓不说，还自己想不开，要去钻牛角尖，牛角尖是能随便钻的吗？这不，出事了吧，引发急症，死了！”
程玉泉在一旁小声提醒：“那个，徐二爷，刘总教习是死于外伤，两排肋骨和脖子全断了。”
徐二“哦”了一声，说：“刘总教习那个病发病的时候就是这个症状，没事。我拟一个文书，过几天亲自向陈总舵主和贺副总舵主汇报。”
他想了想又说：“还有啊，玉泉啊……”
程玉泉恭恭敬敬道：“在。”
徐二说：“以后，就不要叫什么，二爷了，知道吧？呵呵”
我从侧面看见程玉泉后脑门子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这边的事情，自然有专业的人员处理，我从凶案现场离开，和程玉泉两马并驾回自己的马车。走之前我向徐二要了熊无敌，他没说不行。一路上二人无话，来时兴致勃勃，回时却是意态阑珊。快到时，又看见一彪马队驰向远处，约莫十几个人，人人马鞍前头都夹着一个不停挣扎的大黑袋子，里面似乎还有人声。我驻足看了一会儿，有一个黑袋子不知道是因为颠簸还是因为里面的挣扎，从马背上滑落下来，跌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袋子口松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嘴里塞了布条，满脸是血地四下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我远远看了一眼，认出是那天晚上那个指着无花不允许我们放火火化两位和尚的年轻人小彭，他似乎也看到了我，拼命摇头挣扎，但手脚被绑，嘴里又塞了东西，除了摇头晃脑什么也表达不出来。先前夹着他的骑士跳下马，走回他身边，老练地将袋口重新拉高绑起，扛回肩上，回头看了一眼我和程玉泉，脸上露出一抹含义丰富的笑容，转身又重新回到自己的马上。
程玉泉叹了口气，说：“走吧。”
我说：“这里的江湖好野蛮啊。”
程玉泉斜了我一眼：“不都是这样的么，哪里的江湖不野蛮？”
我想了想，说：“我倒是有点想家了。”
程玉泉哈哈一笑，没说话，他可能把我当成是那种初出茅庐不久，第一次离开家乡的年轻人了吧。
我回到马车里。无花还在念经，他好像一直都在念经，我回来他也不受影响。但经历了方才那一遭之后，我忽然感觉至少在这辆马车里，在无花和尚身边，空气至少是和平的，没有任何血腥味的，虽然平淡甚至枯燥，但江湖中的血海风浪太多了，这样的日子不能常过，偶尔调剂一两次就好了，平平淡淡还是生活的主体。
不久之后，熊无敌也来到了我们这个小马车，我和他轮流驾车，也不算特别拥挤。无花是大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除了念经就是禅定，什么事也不做。如此车行了三四天，抵达了大散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