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上午的时间，阚文才都忙得脚不沾地。布置下一次针对辩讲的制衡策略，进行消灭流言的搜查部署，等到苗青把饭菜端到他面前时，他才愕然发现，已经快要到了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不知不觉一整天都过去大半了。
“你就不觉得饿吗？”苗青好奇问道。
“一忙起来就忘得差不多了。”阚文才大口扒着饭菜，“你不需要照顾你母亲？要不我给你放假？”
苗青掩口轻笑，“哪有长官在岗，侍从官溜走的道理？我已经用换岗位多出来的津贴给妈妈请了护工。只需要晚上陪着她住可以了。”
“原来是这样。”阚文才点点头，狼吞虎咽的把迟到的午餐草草吃完。苗青把餐盒给他收走，阚文才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忙问道：“其他侍从官都到位了没有？”
“有的。”听到他这样一问，苗青连忙停下了脚步。“中午的时候，吴天一队正来过。带来了三个侍从官。不过没有等到你，他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人呢？”阚文才知道这三个人是莫德秋的亲信，可能还掌握着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情。一定要控制在自己的手里才能放心。他们的前长官已经死了，而且从口供里看到过，这几个家伙在莫德秋手下做事时，没少做过狐假虎威，扯虎皮做大旗的事情。如今已经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急于从这里寻求新的庇护吧。
“正在侍从室休息呢。”苗青道：“要不要叫他们过来？”
阚文才想了想，矜持的点点头道：“可以。顺便把他们的档案和口供准备好。你带他们进来后，就出去守好门，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
“是，站长阁下。”苗青俏皮的应答了一声，转身款款走了出去。阚文才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莫名一动。这个女子是知道他秘密的人，是不是应该更加深一层关系，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呢？
心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愈发的口干舌燥起来。他强迫自己打消了所有杂念，用力拍了拍脸颊。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子，朝下方俯瞰过去。只见曹清源从马车上下来，身边跟着行动队的队正张一利。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什么，就各自分道扬镳。曹清源若有所觉的抬头望来，两人目光遥遥相对，互相颔首致意。他却没有上来的意思，做了个再会的手势就上了马车匆匆离开。张一利也没上楼，而是就地吹响了哨子。
尖利的哨声中，全副武装的行动队队员从楼里出来，在张一利面前排成整齐的队列。阚文才暗中思忖着，听到脚步声传来。他关上了窗，倒了一杯水回到办公桌前。
刚刚落座，房门就开了。三个神情憔悴的职员走了进来。
“您好！站长阁下！”他们立定站成一排，然后举手向阚文才敬了一礼。
阚文才暗暗打量着站在中间，最为老成的一个侍从官。“你是……”
“卑职裘大江！”对方欠身自我介绍道：“咸阳站原站长莫德秋的侍从官。”
阚文才目光移动到另外两人的身上，两人也依次欠身，各自做了自我介绍。
“卑职岑长栋，咸阳站原站长莫德秋的卫士。”
“卑职晋海亮，站长的卫士。”
阚文才低头似乎是在看他们的档案，脑子里却在快速的转悠着。从这短短的会面中，他已经能够感受到三个人不同的心情。这个岑长栋看上去只是裘大江的跟班，对答有样学样，除了名字职务不同，其他连语气语速都一模一样。而那个晋海亮就不同了，依然自称是“站长的卫士”。也许，他们三个人按照莫德秋对他们的信任程度，可以这样排序。裘大江，晋海亮，岑长栋。
档案和口供早已熟记于心，剩下的不过是跟面前的真人相互对照而已。一个侍从官，两个卫士。阚文才在脑海中过着三个人的资料。他们都是石湖关人，跟莫德秋是同乡的关系。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关系，但现在那些都不是最需要关注的问题。阚文才迫切想要了解的，就是那天晚上以及在那之前，莫德秋还留下过什么后手。
“你们到底想要隐瞒什么？”阚文才面无表情道：“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他们打了我们的人，我们再打回去就是了。至于么！还得在情报队里走一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三人还能再说什么？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谁都不敢先开口。阚文才暗中观察，发现本应铁板一块的三人之间，竟然有着隐隐的防备与猜疑。他心中微微一动，沉声道：“裘大江留下，其他两人暂且出去候着。”
此话一出，裘大江和岑长栋两人脸上同时露出欣喜之色，而另一人则面露不甘，却又懊丧不已。阚文才瞧着有趣知道这个晋海亮跟另外两人的关系绝对不会像表面上那么好。
如今旧主已死，面对新主子时，谁顺杆爬的快，谁就在以后的暗中竞争中占据优势。晋海亮和岑长栋两人走出办公室后，阚文才道：“裘侍从官，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说出来了。”
裘大江谨慎的望了阚文才一眼，“阚站长，您是卑职可以信任的人吗？”
“自然。你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告诉我。”阚文才道：“我能够保证你的绝对安全。”
“既如此，那我就要说了。我要控告晋海亮，此人很可能已经被特勤部收买了，那天我们完全绝密的消息，居然也会走漏风声。小岑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所以不可能是他。只有这个姓晋的，一直神神秘秘，行踪诡异。问他的行踪，也总是三缄其口，从来都不跟我说明。”
“还有什么证据吗？”阚文才不为所动，依旧漠然的问道。
“还有……”裘大江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又道：“出事那天晚上，您和站长都离开之后，他也离开了站里。出去十几分钟时间。我问过巡逻的卫队，谁也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了。之后就发生了我们在车站被殴打的事情，我认为，晋海亮就是向特勤部告密的探子。”
晋海亮一定知道些什么，因为他知道而其他两人不知道，所以这就成了另外两人挤掉他的借口。而对于阚文才而言，也迫切的需要一个出来挡枪的卒子为前任站长的死亡画上句号，他最信任的卫士的背叛，相信是最佳的借口了。所以牺牲者一定会在这三人之中产生，裘大江看得分明，于是率先一招就把此时尚不知情的晋海亮推到了绝境。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出去以后把岑长栋叫进来。”阚文才煞有介事的在纸上记了一些东西，然后吩咐了一句。
岑长栋进来之后，供词与裘大江如出一辙。阚文才如法炮制，一一记下之后请他回去，顺便把晋海亮叫进来问话。
晋海亮能够感觉到其他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敌意，进到阚文才的办公室之中后，不等对方开口，就迫不及待的道：“阚站长！你不能杀我！”
“谁说要杀你了？”阚文才笑道：“是你庸人自扰，还是心里真的有鬼？”
“都不是。”晋海亮道：“我是莫站长的真正心腹。其他两个人，都不过是给我打掩护的幌子而已。”
“没有证据的事情，我是不会相信的。”阚文才心中大为惊骇，脸上却平静无波，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他依旧在纸上写着什么。办公室里的气氛轻松平和，仿佛只是一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谈话。
“你要证据——我可以给你。”晋海亮从阚文才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怀疑，他知道自己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不能获得眼前此人的信任，那么等着他的将是黑狱和无休无止的刑讯，以及屈打成招。“莫站长并没有把全部的证据送往长安，在申小芹的家里，还藏着一份影印件。我在那天夜里一个人离开，就是奉了莫站长的命令前往那里藏文件。”
“你知道文件的内容？”阚文才似是不经意的多问了一句。
“我知道。”晋海亮道：“是一份证明飞羽书院竞选人燕十三身份来历的文书。他是帝婿孙铿的人！”
“这不可能！”阚文才一直稳定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片刻后才满脸惊容的反驳道。
“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之中出现了内应。他在我们遭遇袭击的时候把文件掉包了。”
“内应会是谁？”阚文才依旧低着头，声音没有一点波动。
“我认为最大的嫌疑就是那两个人！因为当时在场的只有我们五个，莫站长不会出卖他自己，而您被送到了接待处。唯一有可能出卖消息的，就是他们两个。”
“他们也知道文件的内容？”
“可能。”晋海亮不确定道。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们有接触文件的机会，正好是我去小芹家送文件的时候……”
阚文才深吸了几口气，站起身来激动道：“我应该感谢你，为咸阳站作出了如此巨大的贡献。要不是你及时告知，我们恐怕都蒙在鼓里了。”
“不敢。这正是卑职分内的事情。”晋海亮诚惶诚恐的回答道。
“我们都要冷静。”阚文才搓着手来到茶几前，端起热水壶倒了一杯茶，放到他的面前。“你也先喝一口水，冷静一下。”他不容置疑的望着对方，“然后我们再好好谋划一下该如何把他们一网打尽。”
盛情难却。
这杯水代表着新任站长的信任和殷殷托付，更加重要的是晋海亮刚刚经历过高度紧张和放松的两重天，身体里的水分快速变成汗液。他此时正口干舌燥，不假思索的接过水杯，咕咚咕咚把水喝了下去。
他没有注意到，阚文才的嘴角此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