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恰同楼出来之后，莫德秋带着阚文才乘坐马车赶到了忠诚局咸阳站。如今忠诚局已经是个大衙门，威风气势比他名义上的上级部门特勤部还要猛上三分。咸阳站的办公地点就设在咸阳郡守府的旁边，与特勤部咸阳站一左一右把郡守府夹在正中间，想必每天在郡守府办公的官吏们的压力也很大。
这时已经快到子夜了，忠诚局的公务马车自然是畅通无阻。车上两人半点睡意也无，那是被燕十三的一杯苦丁茶激出来的精神头。莫德秋也知道自己这精神劲儿很快就消退，也不多说什么，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就直奔站长办公室。
听见脚步声，三四个身穿秦装的干练职员奔了出来。看见莫德秋，忙停步欠身，恭恭敬敬道：“莫站长，您来了。”
“东西收拾好了么？”别看莫德秋在阚文才面前亲热得很，在下属们面前，面沉似水，不苟言笑。
“都收拾好了，等时间一到，就送去车站。”
“几点的车？”莫德秋板着脸道。
“凌晨三点。预计明天下午五点就能送到长安付局座的手里。”下属回答道。
“这位是局部的阚队正。”莫德秋指了指身旁，“你们带他去密档室，看看那件东西。”
“是！”
站长有命令，下面人不敢多嘴。老老实实的应了，分出两人自带着阚文才进了房间。为首的那个下属也要跟进去，却被莫德秋一拉，留在外面。
“站长，您有什么吩咐？”
“这一路上可能会有人来抢夺，带足人手和武器。”莫德秋压低了声音道：“任何人的命令都不要听，敢动手硬抢，先打死再说。我给你们撑腰。”
“莫不是这家伙……”那下属隐蔽的指了指房间里，眼中露出一丝凶光。
“没撕破脸之前都是好兄弟，你不要让我难做人。”莫德秋不紧不慢的教训了一句，“去准备吧。”他话音刚落，阚文才就拉开了房门从密档室里走了出来。他的面色不太好，眼中闪着难以压抑的怒火。
“阚队正，你都看过了？”莫德秋心知肚明，忠诚局上上下下跟那个人和他手下都是死敌。阚文才有这反应，是正常现象，不生气发怒才是有问题。
“看过了。”阚文才阴声道：“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怒色一闪而没。“莫站长，借一步说话。”
莫德秋会意，随即摆了摆手。众手下纷纷离开，走廊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我觉得，这事一定要让局座知悉才是最好。另外，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众所周知，安宁系那帮人最擅长的，就是渗透刺探。万一要是被他们抢了先，那就任凭我们说破大天，都不能让别人相信了。”
“这个你放心。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莫德秋淡淡道：“关键是上车前。我担心会有人来抢夺。”
“莫站长难道是在怀疑我不成？”阚文才一愣，随即叫起屈来。
莫德秋在军伍没白混这十几年，早已经是人老成精的角色，根本对阚文才的叫屈无动于衷。直到阚文才脸上逐渐氤氲出怒色，赌气似的从上衣口袋里把自己的证件掏出来摊在莫德秋的面前。
“我的证件。拿去！”他气急败坏的哼了一声，又朝着脚边的手提箱踢了一脚。手提箱滑到莫德秋的脚边。“都拿去！我今晚就在你站里住下，哪儿都不去。”
“别别……”莫德秋的脸上这才堆满了笑容，亲热的道：“怎么敢怀疑兄弟你呢？来人，安排车送阚队正去咱们站的接待处休息。”话虽这么说，可是手里接过阚文才的证件和手提箱，压根就没有还回来的意思。
“等等！”阚文才压低了声音，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莫站长不能只怀疑我一个人，最好把所有知情人都扣下。”他咬着牙道：“我都已经这样了，别人更不能让他们染指才行。”
“谢谢兄弟提醒。”莫德秋一听，笑得更灿烂了。“不过，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过到了明天以后，知道的人就不止我们两个了。”
“那我便放心了。”阚文才似是松了口气，再也不看莫德秋一眼，跟着咸阳站的接待员走了出去。
进了接待处，阚文才打量着这间明显超出了他这个队正级别待遇的套间，满意的点了点头。知道这应该是莫德秋利用职务之便，对自己的一点点补偿。
“回去替我向莫站长致谢。”阚文才道：“顺便问一句，接待处安全吗？”
“绝对安全。”接待员躬身，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明白了，明天早上九点，派车来接我。”阚文才说完，便缓缓关上了房门。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侧立在门后，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轻，显然是送他来的那个接待员已经回去了。莫德秋应该没有给他安排额外监视自己的任务，他心中暗暗想着，点亮了房间里的灯，然后背着手在各个房间都转了一圈。
也没有任何监听窗口的存在。这说明莫德秋对自己的防备，还仅仅限于他是“自己人”这个程度。对付自己人，是不需要监听室的。只要限制了他的行动能力，防止他抢夺自己的功劳就是了。
但莫德秋显然低估了自己，阚文才冷冷的微笑起来，他才不稀罕忠诚局里的功劳，他想要的是这个畸形的机构在帝国的行政体系中彻底消失。
当然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还得需要无数像他自己一样的小人物的不懈努力才行。这份即将送达到付飞云案头的密档，将是敲在他们棺材板上的第一颗钉子。
想起那份密档，阚文才心中吃了当年特勤部前辈们的心都有。这种早已经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档案，为什么至今都没有销毁掉？也许对于特勤部来说，那是一段无法磨灭的历史。但对于燕十三来说，则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那是一份蜀郡郡守府报送特勤部咸阳站的阵亡/失踪情报员名单，萧十三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还附上了归队日期，并回咸阳述职的记录。谁也不会想到，如今在飞羽书院拥有极高知名度的飞羽门徒，竟然会有一个特勤部暗探的身份，而且级别还不低。能够值得帝婿派出当时已经名震天下的特侦十一前去接应寻找，这个暗探的地位当然不会太过寒碜，甚至可以大胆的猜测，这个萧十三（燕十三）很有可能是帝婿孙铿的学生。
也只有孙铿，才能教出如此天才绝艳的学生来。阚文才骄傲的想道。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燕十三那暗含敌意的眼神，微微喟叹了一声，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师兄啊，师兄。这次就让我来搭救你吧。”他低声自语了一句，整了整身上的军装，拉开房门，毅然决然的走出门去。
接待处前台，夜班文员已经疲惫不堪。她努力抗拒着困意，只敢小眯一会儿，频频的点着头。
突然，她听见了清脆的军靴敲击地面的声音。都这个点了，还有谁会来呢？她心中如是想着，想要站起身来。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正当她又急又怕的时候，眼前忽然一暗，原来是那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惧意终于打败困倦，成为支使她身体的主力。她腾地一下站得笔直，惶恐不安道：“长官……您有什么吩咐？”
来得人正是阚文才，他看着哈欠连天的夜班文员，脸上露出严厉的表情。“夜班时间不许瞌睡，这是铁律。你的脑子里还有纪律吗？”
“抱歉，长官。我不是有意的，母亲生病，白天还要照顾……我实在太累了。”文员六神无主的辩解道，在忠诚局，长官就是规则，长官就是纪律。像她们这些小文员，就像一只小蚂蚁。随便来一根稍微粗大的手指，就能毫不费力的把她碾死。
“原来是家中有事，倒也情有可原。”阚文才语气缓和了些许，脸色依然阴沉着，快要滴出水来。“电讯处在哪里？带我过去。”
“电讯处晚上已经没有人值守了。”文员小心翼翼道。
“咸阳站上上下下真是懒散到家了！”阚文才闻言大怒，低声咬着牙齿哼道：“局部下属以及各分队电讯处都是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你们咸阳站有什么资格这样做？”似乎觉得对一个文员如此咆哮没什么用处，阚文才很快收起了暴怒的表情。
“我需要尽快向长安发送一封密电，你懂电报发送吗？”
“不……不太懂。”
“那……也只有如此了。”阚文才道：“我去电讯处发一封电报，你就当什么也没有看到。当然，我也什么都没有看到。比如你打瞌睡这件事情，可大可小。”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文员吓得魂不附体。心想也不过是发一封电报的事情。长官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只要自己的前途无忧，那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容忍的。她没有考虑太久，很快就点了点头。顺便给阚文才指明了电讯处所在的方向。
阚文才微微点头，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
“苗……苗青。”文员小声回答道。
“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这封电报，对局部非常重要，我代替付局座，向你表示谢意。”阚文才说完，便朝电讯处走去。
接待台前，只剩下小文员心如鹿撞，呆呆的望着这位年轻且善解人意的高级官员的背影。“好……好的。”她小声回答，也不知道对方听到了没有。
也许他不需要自己的答允，只需要勾勾手指……那她的一切，包括身体和灵魂就全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