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半晌才干笑道：“我们这支商队里的人，都是去参加遴选的门面。”他看了吴启恩一眼，“他是我们的民兵队正，本来最应该从军走的人就是他。但是么……里正一直都不让他走。我们从适龄参军那一年开始，参加了四次遴选。每次去都是背熟了别人的名条，没有一次是为自己。”
“为什么不告诉监察军官？”闫峰淡淡问道。
“那有用吗？”陆离道：“监察军官迟早是要走的。我们都是本乡本土人，能斗得过里正和国防军的征兵官？”
“那最后不还是出来了？”闫峰似笑非笑。
“不是一回事。今年大旱，水车又坏了。全村人筹集起来购买水车的钱被偷，不得已才借了里正家的高息。要是明年春天还不上，村里的千亩水浇田就都要抵给他。”
“太巧了。”闫峰不动声色得点了一句。
一语惊破梦中人，吴启恩和陆离的脸上，都露出恍然的表情。
“里正家欺人太甚！”陆离愤然道。
“没有证据，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费。”吴启恩无奈道。
“如果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找到证据呢？”闫峰淡淡笑道。
陆离和吴启恩两人闻声都是眼前一亮，两人对视了一眼。闫峰却不欲把话题继续下去，“此战结束之后，若大家都平安无事，你们到了艾泽城再来找我。”
说完他紧了紧大氅，悠然离开。“这会儿太平静了，都提起精神来，小心山匪给我们来个突然袭击。”他望着护卫，吩咐道。
“请您放心，东家。”青年护卫沉声道：“就怕他们不来。”
“你很有信心，但也要保持冷静清醒的头脑。祝你成功。”闫峰说完这话，身形便隐于夜色之中。
胸墙后剩下三人面面相觑，那青年护卫脸色一肃，沉声道：“大官人说得事情你们也听到了，都打起精神来！”
不知怎的，吴启恩和陆离两人对这青年的话生不出分毫的反抗情绪。各自点一点头，忍着肚里的饥饿，提起精神警戒。
如是紧张了半个多小时，山匪不仅没来，连正面的枪声也逐渐稀落。陆离有点奇怪，转头望着吴启恩道：“吴哥，山匪是不是退了？”
“噤声！”吴启恩的神色严肃，低声自语道：“应该是来了……”
“什么……来了？”陆离小声问着，可吴启恩和那青年护卫谁也没理会他。
“有没有胆子跟我走一遭？”青年护卫望了吴启恩一眼，突然轻声发出了邀约。
“……”吴启恩沉默了几秒钟，攥紧了手里的步枪。“走！”
“你在这里小心候着。”青年护卫叮嘱了一句，然后双手在胸墙上一撑，人已经飞跃过去。吴启恩将步枪背在身后，有样学样的撑着跳过，落地发现脚下有个暗坑，他不急不忙着地一滚，就卸了那力道。蹲在了青年护卫的身边。
“基本功挺扎实的，就是缺点实战的经验。”青年护卫微微点头，“跟我来，你负责保护我的侧翼。”
两人猫着腰前进，青年护卫在前，吴启恩跟在他的侧后方靠外的位置。不多时就走出了百余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只能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接近过来。
青年护卫猛地顿住了身形，“来了！”
“怎么办？”吴启恩摘下步枪，平端在胸前。
“当然是硬干！”青年护卫拉着他往旁边闪了几步，蹲在一从齐腰高的野草之中。两人刚刚蹲下，面前就闪过一队队形松散的匪兵。他们显然已经做老了这勾当，嘴里都衔着白布，低头疾走。这样一来是为了防止受到惊吓发出喊声，二来也是为了在黑夜中能够凭借这点反光分辨敌我。
不过，他们嘴里衔着的白布也为藏在黑夜中的捕猎者们提供了明显的目标。青年护卫和吴启恩对视了一眼，猛地从草丛中站了起来。两人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震耳欲聋的枪声骤然响起，正在行进中的匪兵们猝不及防，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放倒在荒野之中。
“有埋伏！”一个匪兵吐掉了嘴里的白布，惊慌失措的嚷嚷道。
“废话！扯呼！”另一个小头目忿忿骂了一句，然后拖着身边两个同伴掉头就跑。
正当吴启恩以为他们打完就走的时候，青年护卫却突然从草丛中跳了出去，一边开枪一边杀进匪兵群里。他完全没有想到这青年护卫竟然如此彪悍，一时间看得呆了。
“愣着干什么？杀啊！”青年护卫回头怒斥了一句，吴启恩这才恍然大悟，端着枪兴奋的冲了上去。
敌人早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破了胆子，不趁势多得几个功勋简直就是傻。匪兵的斩获在帝国和深渊两边都有悬赏，就算不贪图赏金，也能兑换成功勋在回到家乡后得到当地官府的政策优待。
发生在侧翼阵地的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也引发了连锁反应，刚刚安静下来的主营防线的枪声也随之激烈的响了起来。然而从只有防御一方的独角戏来判断，他们打得是谁不问可知。也许只是想要壮胆，毕竟长夜漫漫，敌人还远远没有到崩溃的时候。
负责偷袭的小头目终于活着回到了密林之中，看着身边的残兵败将他欲哭无泪。这次奉山里风大人的命令去偷营，本来以为是一场轻松任务。谁知道在轻松简单的背后，藏着敌人锋利的獠牙。更让他感到惊惧的是，无论询问哪一个幸存者，最后都得到了一个答案。在那场刚刚结束的战斗——或者把它称为一面倒的“屠杀”更加准确，从商队营地里出来的士兵只有两个，一个负责冲杀，另一个只是在旁掠阵。
只有两个人，却把己方这边三十个壮汉打得满地找牙。这还是人吗？称之为妖怪也无不可吧！
他胆战心惊的向山里风大人报告了战况和己方惨重的伤亡之后，就伏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输的如此之惨，实在让他无颜回来见人。山里风大人御下非常之严，遭遇这样的惨败，他已经不敢奢望能够保留自己的职位了，能够保住这条小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先下去吧。这次要是能大胜，应该为你记一功。”虬髯大汉没有追究罪责的意思，反而大反常态的安抚了一番。
小头目惊讶不已，但他清楚自家首领绝对不会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阴毒手段。是以带着满肚子疑惑，率着本队残兵回到后方休整。
虬髯大汉送走了小头目，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不见。他看了站在暗处的信使一眼，“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正面，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下一步的行动了。”
…… ……
青年护卫和吴启恩回来的时候，几乎震动了整个玉门商队的防线。两人带回来了七八杆压满子弹的转轮步枪，据说还有差不多数目的枪支留在一个秘密地点，等着天亮就能拿回来。 商队里欢声雷动，人人都喜形于色。要知道行商不像军队和巡捕，武器来源主要有两条：购买和战场缴获。
购买一途自不必说，不仅要忍受二道贩子的盘剥，能买到武器的成色还要看脸。战场缴获就不一样了，这等于是天降了一笔横财给他们。多出来的枪支还能反手再卖给掮客或者与其他商队易货，互通有无。总之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中得到这样的收获，实在是太过振奋人心。
不过这些枪支在那青年护卫眼中，仿佛就是沉重的负担，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因为这场袭击，对方是出了九成的力，而他最多只占一成。战斗结束，匆匆打扫战场的时候，他将这些装备推到对方面前，让他先挑选。这是商队的规矩。岂料，青年护卫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你都拿去吧。”青年护卫道：“这些连膛线都没有的破烂，也只有你们商队才喜欢。”
吴启恩听得无语，民间团队不允许拥有膛线枪械，甚至私拉膛线也是重罪。他倒是想搞一把带膛线的秦九式转轮步枪，但也只是想想而已。第一这种步枪气密不严，膛压不足；第二他怕有命买，没命用。不过对方的说法里有很严重的语病，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他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商队，转念一想就通达了。从对方的身手和丰富的作战经验来看，十之八九这是一位优秀的帝国军人。想到这儿，吴启恩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如果家乡的征兵之路没有被那些黑心的士绅阻断的话，恐怕他早已经穿上那件心仪已久的军装了。
他宁肯不要那丰厚的惠利，只不过即使如此，土绅们也不愿意将他白白放走去军队。想得有点出神，连陆离在身边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见。直到对方狠狠的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腋下，才醒悟过来。
“什么事？”吴启恩不满的道。
“外面不是还剩下些枪了吗？要不咱俩出去把它拿回来。”陆离跃跃欲试道：“放在外面被人捡走，不久亏大发了？”
吴启恩一个暴栗敲在他的脑门上，怒道：“战斗还没有结束，我们两个人出去是什么后果你想过吗？第一这叫擅离战位，轻则禁闭，重则枪毙。第二，以我们两个人的身手，万一遇上山匪就是白给。怎么，你活腻了吗？”
陆离被他一顿训斥，吓得再也不敢多说一句。比起对时势的判断，他是远远比不上这位大哥的。
吴启恩还要再多训他几句，可是才刚刚开口，就听见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商队主营营地那边升腾起了几股火光，营地里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
“糟了！”吴启恩立刻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失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