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事情！”
见韩奇支支吾吾的样子，张一利顿时就来了气。一拍桌子怒喝了一声，将对方吓得打了个激灵。
“其实，是这样子的……”韩奇迟疑了一会儿，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他听了孔三思的喊声，忙往前走了几步。看见邻村的几个百姓手拿锄头、棍棒，义愤填膺的将疯狗丁用和李科几人围在中间。
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稀罕。李、孔、丁三人，在宝山寨周边村寨，鱼肉乡里，横行霸道。旁人见了他们三个，躲着走还来不及，更不要说围上来了。这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心中作如是想法，眼睛朝李科的手边一看，果然看到了问题根源所在。两人手边各领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眼神慌乱的看着几个村民。
韩奇心想：这两人今天怎么转行做人贩子了？可是该去交涉的还是要去。他心里想得倒是简单，无非是偏袒这两人，让邻村村民领回孩子，这边他让村民把这两人放了了事。
可是事实证明，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说说！怎么回事？”韩奇走进人群，身上穿着的制服，无形之中就有一种威严。对付李、孔、丁这些泼皮无赖或许会打一些折扣，但对于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来说，治安官的地位仅仅比村正稍低一点。
村民们让开一条缝隙，放韩奇进去。可还是在紧张的关注着丁用和李科两人，生恐他二人跑了似的。
孔三思朝李科使了个眼色，李科李科会意，大声嚷嚷了起来。“我家队……老爷发善心想要在宝山寨开一个善堂，要把四邻八乡无人管教的孤儿收拢起来统一管理教育，志同村的追思堂里，住着几个孤儿。我们兄弟二人就过去收拢。谁知道志同村的几个老汉非要说我们是歹人，一路追到这里来。韩奇长官，我们冤枉，一定要替我们伸冤啊！”
李、孔、丁三人里，丁用就是打手，孔三思专管出谋划策，这个李科，就是能言善辩的那个。他三言两语把话说清楚，顺便倒打一耙。顿时几个老农就没了话讲，这几个家伙偷偷摸摸到自己村里来带走了孤儿，可他们一开始也没说开善堂这事儿啊。虽说带走了一个自家的孩子，可是把他带回来也就是了。
“是这回事吗？”韩奇阴着脸道。
“是……可是！”一个看上去稍微年轻一点的农夫回答道：“还有一件事请青天大老爷帮我等明鉴。他们带走的这四个孩子里，有一个是我家的孩儿。只要能把他归还，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原来是当人贩子拐带的时候误捉了有父母的孩子。’韩奇正想让他们把孩子还回去，可是却看见孔三思朝他微微摇了摇头。韩奇知道问题就出在这儿，他朝那几个孩子瞥了一眼，见这四个孩子之中，有一个虽然穿的破烂，但却没那么脏污，脸和手也都是干净的，眼神机灵活泛，捕捉到韩奇的视线时，立刻将希冀的目光投射过来，嘴唇微微翕动，想要求韩奇将他救出去。
韩奇却是看出了些许不对。这个孩子若是农夫的孩儿，无需做其他的事情，只需抱住农夫的大腿哭嚎就是。可是对方却不向农夫求援，而是向自己发出求救信号。莫非这是两家人贩子黑吃黑？他心中如是想着，嘴上却打着哈哈道：“你说是你家孩子，可有证据？”
农夫只道自己把理由讲出来，这个治安官就得把人还给他。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却说出这样一句来。他不知道是该如何回答，吭憋了一会儿，干笑道：“青天大老爷这是哪里话？我自家的孩子还要什么证据？”
“你若让他喊你一声爹爹也可以。我就放他回去。”韩奇心中更是笃定，冷笑着逼了他一句。
“这……”年轻农夫顿时语塞，恶毒的瞪了李科身边那少年一眼，扛着锄头掉头往回走去。其他几人一见主事的退缩了，也就没有办法把高压态势维系下去。只得跟着那年轻农夫一起退走。在场的只剩下韩奇和孔三思三人以及那四个半大孩子。
“果然还是韩长官管用。”孔三思摸出一袋金元，不由分说就塞进了韩奇的口袋里。韩奇没推辞，拉着孔三思的肩膀低声问道：“是开善堂还是要把人拐走？离人骨肉的事情，可是大忌。”
“当然是开善堂。”孔三思道：“人贩子这么低级下作的买卖，我家老爷怎么会做？你放心，他们永远不会离开宝山寨一步的。”
“那我就放心了，你们去吧。”韩奇如是说着，却见那个被邻村农夫认作自家孩子的少年猛地挣脱了李科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韩奇面前跪倒在地。
“青天大老爷救命！我才不要去什么善堂，求您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他话才刚说完，韩奇就看到孔三思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飞起一脚，将那少年踹得飞跌了出去，挣扎了半晌都爬不起来。
“吃里扒外的东西！善堂供你吃喝，你却只想着逃走！”孔三思怒斥了一声，示意丁用把那孩子重新控制起来。转头朝韩奇笑了笑，道：“刚才的事情惊着你了。这孩子脑子有点毛病，已经跑过三四次了。上次还连累的上一任治安官惨死。唉，造孽啊。”
韩奇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潜意思，扯了扯嘴角，不自然的干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快点离开。”
“聪明！”孔三思朝他翘起一根大拇指，然后带着人快速离开。
韩奇在野地里站了很久，才逐渐从惊慌愤怒中恢复过来。也许是身体里最后一丝未曾泯灭的良知作祟，他并没有直接回住所数钱，而是顺着村寨的围墙，溜到了孔三思的家附近。
说到这里时，韩奇的脸色又白了。然后主动掏出上衣口袋里的烟卷，点起一支吸了一口。浓浓的烟雾升腾而起，烟雾中，张一利竟然没有追问他，而是耐心的等了下去。
许久之后，韩奇才用略微颤抖的声音继续把事情叙述了下去。
已经是深夜了，孔三思家里还灯火通明。他的邻居家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韩奇走到孔三思家门口，站在围墙下竖起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
夜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轻微的“扑扑”声，像是个妇人在房间里捶洗衣衫。可是韩奇却清楚，那是裹了柔软外皮的硬物击打肉体的声音。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孔三思他们一个滥用私刑的罪名是跑不掉了。他正如是想着，却突然听见“扑扑”声消失了。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隙，一颗脑袋探出来左右观望了一下，倏地又缩了回去。
他忙往旁边躲了几步，藏在阴影里继续观察。过了没多久，李科和丁用两人抬着一个麻袋，从孔三思家里出来，径直朝寨子外的乱葬岗走去。他等两人走远了，才蹑手蹑脚的追了上去，悄无声息的跟在他们的身后。
李科和丁用显然已经是轻车熟路，一路脚不停步的将麻袋抬到乱葬岗边缘的一个大坑边上。将麻袋扔进大坑，随便填了几锨土就离开了。韩奇等他们走远，才走到这个大坑的旁边。他没费多大的功夫就找到了那个麻袋。解开系在袋口的绳子，他摸到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心中一沉，暗骂孔三思等人残忍。他见四处无人，小心的点燃了火折子，朝麻袋口照了过去。果不其然，正是被那几个村民指为自家孩子的少年。
善堂、私刑、杀人……孔三思的形象在他的心中，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原本他只以为这三人只是鱼肉乡里的泼皮无赖，可是现在他看到的事情，怎么都像所图甚大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还会遇上什么事情，于是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个阴气森森的是非之地。
也许命中注定，也许只是巧合。他刚刚准备离开，却不知道为何绊在一根枯枝上。手里的火折子顿时摔了出去，落在坑中间，忽闪了几下就熄灭了。
他是军人出身，在忠诚局时又见多了人间惨景。对于死人根本一点都不害怕。这时心中只想着晦气，手脚并用站起来。要是把火折子留在这儿，说不定明天孔三思他们几个就能够凭借这个线索找到自己的头上。他现在只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自己的住所里数钱睡女人。可越是这样想，事情就越事与愿违。等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坑中间，弯腰捡起火折子时，眼前幽光一闪，一缕磷光竟然在眼前亮了起来。
仿佛是一个信号，一点磷光一亮，千万点磷光都随之幽明。他站在一片磷光鬼火之中，看到了这辈子见了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这座乱葬岗边方圆数丈，深达数米的大坑中，堆放着数百个相类的麻袋，每个麻袋中都透出幽幽的鬼火。青色的火光将他的脸色都照的青幽幽的，几根已经枯白的臂骨从破烂的袋子里透出来，仿佛枯干的枝桠。
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一手攥着火折子，狼狈的逃出了那座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大坑。没命的逃到自己的住所里，瑟缩了整整三天三夜。
在这不眠不休的三天时间里，他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那累累的白骨和青幽幽的磷光……
“那地方在哪儿？你能不能带我去？”张一利伸手掐灭了烟蒂，眼神冰冷的打断了韩奇的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