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吃饱了？”墨渊问道。
水凝霜其实肚子里只是个半饱，但却不想再麻烦墨渊，所以连连点头说道：“墨渊爷爷，我吃饱了。”
“爷爷？”墨渊听到这个称呼竟是一愣，从来，从来就没有人这么称呼过自己，不由得微笑道，“吃饱便好，你且休息一会，我去准备行囊。”
“诶！”
“何事？”
“啊……没事，没事。”
墨渊笑笑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会，不必多想。”
看着墨渊走出去，水凝霜的心立时空下来，茫然而不知所以，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所以便撑起窗子，探头看着墨渊走远。
窗外，云淡风轻。
……
“霜儿，不去温书，又看这些神鬼之说，你爹知道多半不会打你，反倒会说起我了。”
“娘——那你别告诉爹好不好？”
“呵呵，别往我怀里钻，撒娇也不管用。那我给你瞒着，你给娘什么好处？”
……
“霜儿，书温的如何？”
“嗯……还好……”
“这叫什么话！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老周，今晚去吩咐做些温养身体的菜吧。霜儿，快回屋子去，着凉怎么办！你娘又要骂我！”
……
“周伯，我就出去一会儿！别告诉爹啊！”
“少爷，少爷！唉……这孩子。”
……
“少爷，少爷，起床啦。快去给夫人请安吧。”
“没事……娘才不在意。梅儿姐姐，你也去睡会……睡会……”
“少爷，可是老爷他回来了！”
“那不早说！”
……
一瞬间，往事已矣。
凝霜把头埋在膝间，无声的泪水再一次滑落。
“先吃点东西，再洗个澡。小公子要是不嫌弃我这个打铁的，就住我那里！虽然比你以前日子是比不上了，但咱一定让你吃的饱饱的！好孩子，不哭了啊！”王大叔的话突然间出现在脑海里，陡然间，水凝霜身子抖了起来！
混合着委屈，孤独，害怕以及——那压在自己幼小心灵里，再也摆不脱，甩不掉，沉重的几乎让自己喘不过起来的——罪恶感……
“我的错……我的错……”
水凝霜，一遍一遍，小声的，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可是，为什么每说一遍，心里就抽搐一下，如刀一般深深地剜入水凝霜小小的心脏。接着，血红的世界扑面而来，腥臭的风，粘稠的雨，暗红色的天空，黑色的大地……以及，漫山遍野的尸骸与残肢……
“啊——！”水凝霜再也忍受不了，拼命地嘶喊出来！双头抱着头，恨不得立刻就死掉！
“上善若水。”
平缓中正的声音顿时灌入水凝霜的耳中，一阵冰凉清爽的感觉直冲肺腑，一时间，所有烦躁暴戾，杂思执念都在这声音中平息下去。
水凝霜心境渐复，只见墨渊手提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
“墨渊爷爷……”水凝霜低声叫了一句，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连忙爬下床来，走到墨渊身边将那个包袱提了过来。
墨渊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用那只温暖的手抚摸着凝霜的头，缓缓道：“不必如此拘谨。突经大难，应好好休息才是。看你似生于大户人家。这种小节，不必挂在心上。你方才想到了什么？”
水凝霜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墨渊道：“世间种种，皆由命数。不可更，不可改。往事已过，皆成定数，前途飘渺，万难窥视，于人生路，脚下土，才应珍视。”
凝霜苦笑道：“只因我所经历，这个世界才只有我一个水凝霜。抛下过去？我该怎么做？那么多人便死在我面前，我似乎才是不应该活下去的，为什么要留下我？”
“每个生命都有它的价值，万不可有轻生之念。何况，你所珍视之人，既然已经沦入阴司，他们今生于这世间所留之痕迹，所留之过往，便都在你的回忆里，你又怎能轻生？”
“可是，可是王大叔因我……我怎能原谅我自己？”
墨渊看着水凝霜道：“纠结与一事一物，人生何苦。穷于一事一物，人生奈何。但凡错事，便需面对而非陷溺自责。多行善举，广结善缘，才能于内心稍有弥补。”
水凝霜神色落寞，却浅浅笑道：“太上无情么？真人，凝霜……受教！”
墨渊认真看着凝霜，道：“小小年纪，怎地却说出这番话来？太上无情，亦非绝情。日后行事亦应如此。凡是问心无愧者，即使受天下人所指，亦不为过。若行之一事，心有愧疚，那么，即使你可流芳千古，他也是错事。”
水凝霜沉思些许，缓缓地点了点头。
墨渊再次伸出手摸了摸凝霜的头，说道：“你再休息一会，过了午时，我们再出发。”
“恩。”
看着水凝霜睡去，墨渊沉吟起来：
“这孩子资质奇佳，聪慧绝伦，虽生性怯懦，多愁善感，却偏又倔强好强。此子于修真一途本可有所成就，偏生命相极寒，身子颇弱，是修真炼气之人的大忌。即使是‘佐丹’法门，但修得深处，炼制丹药往往百日不休，身体稍弱者绝难坚持。这么一来，水凝霜恐怕很难拜入玄清门下了。”
“这孩子命相当世仅有，少不得各个妖族鬼类贪图其精元以增自身道行，无论将他安置在哪里都是不妥。可是要是带他去玄清门，自己虽出苍顶峰一脉，然，苍顶峰上万年积雪，非命相属阳者不可上。若去其他诸脉，恐多半会被同门排挤，日子定是不太好过。”
墨渊抬眼看着水凝霜，不由微证，竟没有一丝一毫灵气透体而入，比寻常人还要差上许多。
墨渊不由摇摇头，自言自语道：“顺其自然吧。”
转眼间已是未时。
墨渊二人从桂城以北三百里的夫台城内出来，继续向北行去。一路上两个人异常沉默，没有半句话的交流。
水凝霜生性腼腆，与墨渊这般名动天下，德隆望尊的前辈高人才相识不过一日，话自然是没有。而墨渊修道多年，心如止水，平日里与同门也少有交流，自然也不会有与一位小孩闲聊的雅致。
两个人一路无话，对于水凝霜来说，倍感压抑，东张西望，想找个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有风吹过。墨渊的脚步立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