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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青梅竹马小柳树

大靖隆泰九年,三月二十。

这日里天空朗朗,蔚蓝大片。

看那撒开了欢的云朵,迎着风顺着风,在这儿飘,在那儿飘,来回晃荡着瞎飘,耍浪的开,淘气的欢,很是自在。

时下风软,岸边流水缓缓徐徐。

只见有柳树枝桠碎儿悠悠慢慢,扯着倒影交织在水中浅探,点点破破,陪着流光波面,断断续续着往来无常。

“春天里最是平和安润,舒服的紧呀。”

若树能言语,岸边这颗小柳树肯定会这样说到,奈何小柳树也只能想想了,无处诉说只因他是棵树。

人有口言语,兽有嘴叫呼,林木虽有别谈纹心,但却只能自虑思想,顶多树木之间风叶晓声、知道些人世趣闻打发时间罢了。

无声出处怎么熬,慢慢熬惯就好。

小柳树的叶穗枝影儿倒撒在水中,风牵几垂绿落,平波微动,岸边坐着的两个小小人影也被连累的在水面模糊清晰往复不止。

“你说咱们偷偷跑出来玩,爹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又狠狠罚你啊,像上次那样,让你抱着我娘的药匣子,峰上峰下跑三四个来回?再挨几下板子?或者把你收藏的木偶没收了?嘻嘻,告诉你哦,就是这些都来一遍,你也不能说,说是我威胁你带我出来的!知道不?你可是师兄!得照顾我,不然我可不和你玩了。”

清脆话语从扎着羊角小辫的可爱姑娘嘴中说出,听她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威胁味道,看来她平日里是“作威作福”欺负惯了某人。

某人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光头少年,此刻光头少年正摸着自己的小小光头,学老僧盘坐状,自觉一本正经的“沉稳”回答着他师妹口中问话:

“知道知道,师妹你放心好了,就是师傅让我默写三百遍苦乐经,练几十遍静心拳,再把我那几个木偶都没收烧掉,我!我也绝对!绝对不交代是师妹你威胁我,说要给我脑袋画乌龟,我才把你带出来的好不?”

大义凛然的小光头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眼前脱了绣花小鞋正弯腰拨弄水花的师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灵性落处,他突然一拍溜溜光滑的脑门。

啪!

清脆。

嗯,听声音,脑壳应该挺痛的。

“那个,师妹啊,你是不是要泼我啊?应该不是吧?”

“师妹你可别泼我啊,我可就一件干净衣服了,还是一心师兄好心给我穿的,我真没替换衣服了,师娘还等等几天才做好呢,咱们要是回去,师傅看我衣服湿了,肯定知道我又带你玩水,那三百遍苦乐经怕还得再加一百遍呢!可不能泼我,真不可以的。”

小光头慌张语气不强,是喏喏说着,如同受气小媳妇般。

刚要落足试水的小姑娘,听她师兄委屈说完,小脸一沉,头也不回的干脆说道:

“哼,就你这出息,我还懒得泼呢!我自己玩成不,回院里我偷偷去换衣服,干干净净的,不拖累你成了吧!臭花开,没出息!还师兄呢,一点担当都没有,以后不带你玩了,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怪不得有喜欢动物木偶的爱好,跟小姑娘似的,你等着,回去我就把你带上山的那个两个木偶给烧了!”

看来小光头叫做花开,这是个什么名字?怪里怪气的。

小光头,准确的说是叫做花开的小光头,听完他师妹的埋怨威胁,一股子愁苦无奈摆在小脸上,眉眼都快皱做一团面糊了。

无奈何啊无奈何,这花开小光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弥陀佛真烦恼,罗汉菩萨小忧伤。

打定主意绝不回头,更不要再理光头师兄的小姑娘赌气满满,腮帮子鼓鼓胀胀的,如夏间小蛙一般。

见这小姑娘挽了挽裤腿,蹬起两只堪比糯米藕白的小脚丫,突然用力拨弄起水花来。

水珠儿溅到了她秀气的小脸上,打湿了她青色的拢花衣袖,这小姑娘非但不擦干,反而越发用力的用小脚丫扑着水。

扑棱扑棱,一下一下又一下。

小脚丫似船桨,不知划去何方。

小姑娘看着水花四溅,咧了咧嘴,莫名其妙的捂嘴笑了,刚刚的不开心都随水花溅落别方,东流到海无见也,都没咯。

所谓黄口芳华嫩,忧愁好易消,正是小姑娘的当下时光,看客羡慕不来,就流着口水羡慕着吧。

盯着背对着自己玩水,猜不出表情的师妹,小光头只听见水声翻动,过了一会,见师妹抬起了手,好像是捂住嘴巴的举止行动。

难不成?哭了?

花开小光头一颗小心脏立马扑通扑通的。

唉,可怜的花开小光头知道自己犯了错了,埋在大大灰青衣袍里的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来回搓着,不知想些什么。

“那个,那个,师妹啊?四两师妹?要不?还是咱两个玩吧,一个人玩不好的,你泼我吧?来来来,泼我吧,来吧来吧,我觉得那苦乐经不多的?真的,四五百遍还能行,来来来,泼吧泼吧。”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话诚然不假。

更别提此刻花开小光头大有立地成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绝架势。

“真的?”立马转过身来的四两小师妹眉眼如花,笑的春光明媚,连鼻尖那颗小黑痣也活泼起来。

其实她一听花开小光头叫自己大名“四两”而不是师妹,就知道自家师兄要“大私无公”的奉献自己了。

“真的!师傅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呢!”小和尚站起身来,信誓旦旦说道。

哗啦。

一大捧清凉溪水淋了小光头满头清凉。

有人笑,也有人笑,两人都笑了。

这个觉得自己是出家僧人的小光头大约忘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出家人亦不近女色。

不过,这么小的两个孩子,看青涩面容和身量高度,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应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吧。

不然的话,小光头肯定不会偷偷盯着小姑娘漏出的小脚丫和莲藕糯白的小腿看个没完,看完了还一阵脸红羞羞不自知。

“可别掉下去了,我可不会游泳啊。”小光头自言自语了一句,仍是紧紧盯着。

原来是担心啊。

情不自禁少年好,言不由衷老人难。

青春这玩意,真他娘不是玩意,让人好难捉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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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轻浮着暖黄调调调戏着世间万物。

有两小人迈开步子走在落日昏撒的山间小路上,一前一后颇有差距。

名叫花开的小光头走在前边,提着他师妹四两的绣花小鞋正小步流星,时不时回头停驻,却不言语。

看来是想用眼光催促某姑娘加紧追随的步伐。

奈何某小姑娘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后边,左边摘花右边踢草,还拿着她师兄搓的柳树鞭子敲打着一片春日景色。

有情调,可惜不逢时,再不回去,天就黑了。

估摸着是没办法了,花开小光头突然提鞋大步跑起:“师妹!饭点快到了,再不回去可没饭了!今天可是师傅下厨啊,应该做的是小菇羹哟!”

话音未落,玩了半天本该饿了,但不知道自己饿了的四两小姑娘听见“小菇羹”三字,肚子立马咕噜咕噜响起。

顿悟到饿极了的四两师妹,撒开了欢的追了花开师兄上去,飒步流星,如饿狼扑食,如猛龙过江,一个快字好生了得。

可怜柳树鞭子被扔在一旁,压在着清新黑土里再无人知,好生可怜。

“对了,师妹啊,为什么师傅是和尚却还能娶亲啊?”

“笨!爹爹是还了俗的和尚,按照爹爹话说,就是着和尚皮囊久了,脱下来不习惯的小老百姓,不算是和尚的,再说啦,和你说了多少遍了!爹爹是还俗后才和我娘成亲的!不是当和尚的时候成亲的!喂喂喂,臭花开,要不是爹爹还俗了,不能正儿八经的收小和尚当徒弟,这才收了你当弟子,不然凭你这榆木脑袋,喂喂喂,你觉得你这榆木脑袋怎么可能让我爹爹当你师傅!哼!你还是想想以后的正僧考吧,整天挂了个俗名也不觉得丢人,羞羞羞。”

“可我这名字挺好听的啊,师娘也说很有僧味呢。”

“得得得,别说了,就你名字好听行了吧,以后加上僧名就三个了,也不嫌难记。”

“哦。”

“啧啧啧,难不成不开心了?师兄,做人要大度哦,做和尚更得大度,要像弥勒佛祖一样。”

“不是不是,我刚刚想这个还俗和尚,还俗和尚?带着和尚应该也是和尚啊?还有还有,和尚是不是真不能娶亲啊?”

“笨,你就非得想着做着和尚娶亲啊,不知道还俗啊?!寺里的念如大哥不就前年下山还俗去了吗?”

“不对吧,听一心师兄说,念如大哥不是还俗投军去了吗,不是娶亲去呀。”

“都一样,都一样!投了军再娶亲啊,反正都是要娶亲的。”

“嘻嘻,也对,都一样,投军娶亲一码事,哎,还是师妹聪明脑子灵光,怪不得一心师兄光夸你有灵性,对得起师傅起的名字。”

人间愁苦不过四两,不足斤撇去无妨。

这便是四两姑娘的名字来由,就是不知道这“花开”二字什么来由。

花开四两,四两花开,真不知道是什么人才能取出这样的名字来。

黄昏两人继续走,夜色暗暗随后悠。

不远处传来钟声几响,钟响是寺里饭点,也是两人的饭点,两人又加快紧忙了脚步。

有脚的人儿跑得快,有树无足,它在河边只好依旧空守,寂寞吗?他连寂寞是什么也不知道吧?

“哎,这两个人看着那么小,都不及我一半身长,也不知道多大。”

“话说什么叫苦乐经啊?刚刚那小光头趁小姑娘睡着,唠叨了好几回呢?不明白啊不明白,不过,他们说还会来的?下次多听听他们说就应该知道了吧?

“嘿!那女娃娃,把我的枝叶揪了这么多!又得被东边那臭桃取笑了”小柳树今儿自言自语啰嗦的有些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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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褪去清凉,夏倦带来阵阵热意,此时六月,暑气正盛。

河边水树依旧晃荡慢慢,感觉却有些荒寂,不知为何,水变低了,树也少了大多绿意。

“唉,都这么久了,也没见那个小光头和小姑娘来,怎么都不出来了?是不是被那些蝗虫吓着了不敢出门了啊。”

河边小柳略带忧伤“心想”到。

按照老百姓的说法,现在是天杀的旱灾蝗神闹月岁,本来单单大旱熬熬便过去了,却遇上十年难逢的蝗虫侵袭。

小股蝗虫吃粮食,大股蝗虫,啧啧,你说它们什么不吃?更别提土匪盗贼钻孔来横,灾年好做山大王。

朝廷忙着赈灾救荒,对于各地小小的动乱歼荡稍显大意,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等赈灾完事一锅全端。”

“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一棵树,不吃粮不住房,一方泥土就足够我安身立命的了。”小柳树想道。

小柳树错了,世间一物出一物去,一物盛而一物衰,皆有关系暗连。

蝗灾粮少,老百姓可还是要吃饭的,饭可以少吃,但不能不吃,吃的也不一定是饭,可以吃别的,比如树叶,比如树根,再比如,砍倒了树,树干可以去那边城里换粮食的,因为有钱人家总有余粮,也总有人习惯发灾财,更不要提,蝗虫,许多蝗虫在一起,貌似也是能吃树的。

河南边一溜溜挺拔杨榆和俊俏桃李逐日减少,虽说树无人心,可好歹也有树心啊,也是知道怜惜愁苦的。

“说不定自己这边也快了吧?那俩小人还来不来啊?”小柳树终究开始“担心”起来。

七月初,夏日越加闷热,往年无灾时,每逢晚上或黄昏时分,河边两岸便有众多百姓聚集,或靠树守风,或玩水嬉凉。

而今年人不是少得多,是压根没人,倒不是老百姓饿的没力气,实在是怕乘凉时碰上大股蝗群。

啧啧啧,本来就饿的没什么油水斤两,一副前胸贴后背的的身样,再喂了狗日的蝗虫,死也瞑不了目,愧对祖先啊。

纵使小,可小柳毕竟是一棵树,垂垂柳荫不大却也容得下一人刚好乘凉。

说起乘凉,很少有午后来乘凉的,午后还是在家酣睡舒服,更别提这年头这灾月,要命啊。

可就是这年头,这灾月,这闷热夏日午后,小柳树荫下正有一人在乘凉,奇了怪了。

“嗬,当年来找那和尚的时候,河两边不还是满满翠绿吗,怎么如今成了这么个荒凉景象,物事果然易变啊。”

“希望和尚可别死了啊,嗯,应该没事,他那娘子应该医的好的。唉,他要是也西去极乐了,这世上又少了个有趣之人,该多无趣呀”

“任风吹,任他乱,毁不去……”乘凉人是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着一袭青衣长衫。

看他面容普通,两鬓稍白,颔下有须却不显老相,一头乌丝正茂,应该只是刚抵中年而已。

这中年人有些奇怪。

奇怪之处在于,这时第时分乘凉也不嫌热怕蝗,在于他说着啰里啰嗦悲春伤秋的字眼,语气里反而带着几丝戏谑,在于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打量四周,那一只眼睛是瞎的不成?

更在于,他睁开的那眼睛,那只眼睛竟是重瞳,一目双瞳,奇怪至极。

“什么物事易变啊,春天那边还好好的呢,这人多久没来过了啊?”

“唉,听小雀们说,那些兄弟姐妹都是百姓趁着这边蝗灾还不严重,都抓紧砍了卖钱换粮去了!”小柳树心里又自说道。

“恩?那些树原来是百姓砍了啊?”有人恍然大悟

“对啊对啊。”小树不自觉的心底回了句。

“怪了,按理说大靖这十年没有蝗灾的,应该是六年后啊,就算今年有,也应该木兰草原啊,莫不是?”重瞳中年人冷脸掐指沉思起来。

“不是什么啊?咦,刚刚是谁跟我说话?这个,那个?我,我怎么能,不对,你?你怎么能跟我说话!!!喂喂喂,你在和我说话吗?”

要是个人,肯定这时被惊吓的跳蹿起来,外加一脸不可置信,这小柳树自然跳不起来,只能“语气”惊诈。

“你说呢?”重瞳中年男子“盯”着小柳树缕缕翠盛枝芽微笑开口。

“你?你是妖怪?不不不,您,您是神仙?”小柳树感觉被重瞳中年男子“盯”着好不舒服,虽然他没有脸,可还是生出了脸红的感觉。

不,应该是错觉吧。

“我可不是什么妖怪,更不是神仙,不过是一个平常人罢了。”重瞳中年男子随意摘下一片柳叶,扔入溪水中。

“那?那你,不,那您怎么能跟我说话?这?”你您不分的小柳树懵了。

“哈哈,这算什么,我还能和龙说话呢。”重瞳中年男子又朗笑道。

“龙?是真的吗?可是我听老槐爷爷说,世间不是早就没有龙了啊?”

“信则有,不信则无呗。哈哈,其实我是骗你的,我可没跟龙说过话,它们都怕我躲着我这一门呢?怎么可能跟我说话”中年人说话突然跳脱不正经起来,语气轻浮。

“这也是假的吧。”小柳树“想了想”,轻晃着枝叶回道。

“你猜?”中年人又摘了一片,放入口中嚼了起来。

“……”

“小柳树,我问你啊,你想不想来这人世看一看,走一走?”

“肯定想啊,听小雀们说,河南边几里外有个村子,村子西边有一大片柳树林呢,不像这河边就我一颗,要是我能走的话,就能……”没熬惯孤寂的小柳树心直口快。

“那就做人啊,这不就有腿有脚,可以去看看你那些同类了。”

“对了,你愿意做我弟子吗,虽说我已有两个弟子,可都不太成器啊,还想收个能传我衣钵的。”语气复杂的重瞳中年男子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小柳树听清了却还是以为自己没听清。

“我是说,等你做人了,拜我为师可好?我师傅跟人说过有教无类,我收棵柳树估计也无妨?”重瞳中年男子笑了。

“人吗,小光头小女娃娃那样的人吗,有双手双脚,有眼睛有鼻子的,人吗?”

一尘风过,柳叶婆娑柔柔。

中年人又摘了片叶,缓缓塞入怀中,心间陡然感慨万千:“无心插柳,柳能成荫,师弟啊,这一局,到底是你输了。”

风走远,一叶落,叶落地无声,树上枝叶却微颤不停。

这一刻,有人念起,有树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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