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袁幼仪处归来，霍连秋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肯见。
夏衍尝试敲了几次门，里面的人只说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可是这个"会儿"未免也太久了，眼瞅着奔半个月去的。大热的天，门窗紧闭，夏衍都担心他闷出个好歹。
"刚刚痛失所爱，哪那么容易恢复，没一哭二闹三上吊已经算坚强的了。"瞿天文拽起她的胳膊去客厅，把她摁在沙发里，自己叉腰站着，教育道："人在伤心的时候需要冷静，知不知道。再说了，被别人看到自己伤心的样子，也很难为情的好吧。"
"男人好面子，你不懂。"
伤心，的确，夏衍从未见过霍连秋这幅模样，像失了魂般，跟他说话反应慢半拍，经常怔怔地望天花板，搞不懂他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
夏衍扁扁嘴，"袁幼仪不都说了，这个结果正是她所希望的，还感谢他来着。"
"喂，我说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啊。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去，任谁也无法接受的吧。"
"哦，可能吧。"
只是不明白，死亡本是件稀疏平常的事儿，每天各地有数以万计的人死亡。而且所有人的结局都尽有这一种可能，做了件所有人早晚要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好的吗？为什么要伤心。
"算了算了，懒得跟你讲，反正在霍连秋恢复之前，控制点儿你的表情。对，稍微皱皱眉头，嘴角往下耷拉点儿，想象下自己身无分文又破不了案子拿不到钱时候的感觉。要不然别人见了，肯定要说你没良心。"
按照他的办法想象了下，果然难受多了。"这样就可以了？"
瞿天文猛点头，"同为男人，最能了解他现在的心情。如果真想安慰他，就什么都不要做。"
"男人啊，也是种麻烦的生物。"
没人的时候，夏衍深刻反思过，自己没来霍宅的时候，人在天京城风生水起，没听有过变故。她这一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让她赶上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跟霍宅性相不合，还是点子背。反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己安生几天，少给霍连秋添点麻烦。
好歹是给吃给喝的财主，得对他好点儿。
霍宅内从所未有的安静，夏衍天天吃吃喝喝逗逗鸟，瞿天文早出晚归倒腾些不为外人道之的勾当。而霍老爷，相亲娶媳妇的事儿也不再提，生怕刺激他霍连秋。
这日，夏衍照例端了果盘，带黑鸟去花园纳凉。最近不知怎么，明明即将步入秋季，大太阳又杀了个回马枪，烤得人头昏眼花，热得要命。
"您里面请，小心脚下哈。"半梦半醒间，那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响起，连同贱贱的语调，不用看，准是瞿天文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夏衍翻了个身继续睡，任他随便折腾，眼不见为净。
"嘿嘿，这就是你要找的那位夏衍。哎呀，现在委托她的人太多，天天工作到深更半夜，缺觉。您先去客厅稍等片刻，我这就叫醒她。"瞿天文殷勤地将人领进屋，到夏衍这儿瞬间换成另一幅嘴脸。凑到她耳边，提高音量："起来，接客。"
"瞿天文！你是活腻歪了吧！"夏衍早有准备，倒是没吓到。但这耳朵震得嗡嗡响，跟被雷劈过似的。
"我错了我错了，我这不也是着急叫你嘛。大好的天儿别睡了，起来干点儿正事儿。"他示意夏衍把耳朵凑近，低声说，"有笔大买卖，瞧见刚刚进去那老婆婆没，出手相当的阔绰。二话没说光订金就给我拍了这个数。"
瞿天文难掩兴奋，伸出三根手指头，指尖颤抖着。
"三十？不干不干，最近频频出事儿，没心情再研究尸体。"
"埋汰人那！三十就想请动我们两个人？见面喝个茶还差不多，而且得是对方付钱。后面再添个零。"
夏衍撩起眼皮，勾勾手指头让他靠近些，问："分我多少？"
"订金归你，尾款归我。当面交钱，立马结款。"
"先说好，死人的活不接。"
"放心吧，帮忙找个物件，绝对不死人。"
痛快！这臭道士终于接了把地道的活。
夏衍起身要往客厅走。
"等会儿。"瞿天文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抬起手抹了抹她的脸，一本正经地说："人可是慕名而来指明要你帮忙，之前中元节的案子在天京城传开了，都知道你是幕后不留名的英雄。当然啦，这多亏我的宣传，明面抢细高条他们的风头肯定不成，于是我灵机一动，给你包装成低调幕后英雄形象。怎么样，厉害吧。"
夏衍挑挑眉毛："然后？"
"然后，我好不容易打造的形象，你要注意维护好嘛，有眼屎。"瞿天文在他得半个月没见过水的破布衫上蹭蹭自己的手，又说，"还有衣服，人霍连秋好心思买的，你给弄成这样，看见了非气吐血不可。来，我给你整理整……"边说边奔着她衣襟去。
夏衍二话不说拍掉他的爪子，紧紧衣服。
"好心当驴肝肺，哼。"
瞿天文介绍时说委托人是老婆婆，面对面见了，发现这个词似乎不大贴切，她整个人已经超脱普通意义上关于老的定义。
满头花白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皱纹极深，像是被刀割过般，将面部分割成一道道的几部分。
着装倒是新潮，时下最流行的暗纹金丝嵌边旗袍，胸前有枚祖母绿胸针。手里握着把镂空雕刻的扇子，扇柄坠着几缕碎钻镶嵌的穗子。
却不似寻常有钱人家的夫人，喜欢在指甲上涂抹色彩艳丽的油彩，反倒修剪得整整齐齐，手指纤长且有力。
老婆婆目测已过古稀之年，人相当的精神。如果忽略她的白发和皱纹，神态与17、8岁的小姑娘差不多，一双眼睛来回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乐呵呵地喝着茶。
"婆婆，这位便是夏衍。"
瞿天文生怕她听不清，刻意挑高了音量。
"好俊俏的姑娘。"老婆婆扭过头，笑眯眯地打量着夏衍，"用不着这么大声，我耳朵很好。"她似乎习惯像外人解释这点儿。
老婆婆亲切拉过她的手，嘴巴像只荷包，中间裂开条缝隙，"我做姑娘的时候，手也是这般的细嫩，现在上了年纪，不中看啦。"
说着，从怀中的金丝刺绣的小包中掏出个墨绿色的镯子，套在她的手上，"这东西果然还是小姑娘带着好看，给我这老婆子太浪费了。"
夏衍不大适应她的热情，估计像她这般年纪的老人看见自己孙子辈的年轻人时，不自觉流露出慈祥的神色。
"这……这是？"
"收下收下，算额外的定金。"老婆婆抿着嘴，笑得越发开怀，"我的事情一会儿还要多麻烦你费心，这点儿小小心意算不得什么。"
瞿天文在旁一个劲儿的使眼色，用口型说：别装了，赶紧的，过这村没这店儿了。
夏衍不自然地咳嗽声，将手收了回来，轻声道谢。
"哎，我的小孙子要是有你们这般懂事，我也用不着麻烦二位帮忙。这死孩子，天天在外惹事，不让我省心。"老婆婆自顾自地抱怨了通，像是憋了许久的怨气，"二位别见怪，年纪大了容易唠叨。前些日子气得我心脏疼，好不容易能自己下床出门活动。今天想要拜托你们的事儿，正是因他而起。"
从包里又掏出张纸，摊开到茶几上。
并未夏衍所预料的，老婆婆口中孙子的画像。纸上画的，却是只大约3寸长，造型复杂的钥匙。
与寻常见到的钥匙不同，它是弯曲的，像是柄汤勺。中间有个菱形的孔，孔里一圈是细密的牙子，有些地方的空隙缝隙尽有头发丝那么细，做工非常的精致。
"这是柄玉钥匙，通体墨绿色，等圆月的晚上将它迎着月光看，一圈的暖色，那才叫真正的漂亮。"
瞿天文两眼放光，脸几乎贴在纸上，"这做工、这设计，啧啧，放到外面，换个几千银元不成问题。"
老婆婆故意抽回那张纸不让他看，神秘兮兮地说："不止，我相公说，这东西的历史，起码要追述到唐朝之前。"
"古董！"
夏衍不懂古玩，但单凭瞿天文脸上的表情，估摸这东西的价值至少能买栋繁华地段的小洋楼，外带两个漂亮的女佣。
"哎，只可惜，这等好东西到了我那败家孙子的眼里，还不够喝几顿花酒的。"
提及此事，老婆婆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这玉钥匙是他们家的传家宝，常年收在祖屋的祠堂中，代代相传。到了她这辈儿，家中人丁单薄，儿子儿媳去世得早，仅留下一个小孙子。
祖孙二人相依为命，靠着家中留下的田地和铺子，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小孙子逐渐长大成人，越发地不听管教，跟外面乱七八糟的朋友厮混，开销如流水般，那点儿租子已然不够他挥霍。
手头没了钱，老婆婆又不肯再给，他便瞄上了家里的老物件。开始是些金镯子、玉酒杯之类的小东西，换点儿零花钱。后来胃口渐大，拿走的东西也越发的值钱。
这不，前些天终于对家中的传家宝——玉钥匙动了心。
"我琢磨着他早晚要动这祖传的东西，白天黑夜的看着。结果，哎，这人老了，精力比不得身强力壮的小伙子。10天的中午，我一个人吃完饭，身子有些乏，倒沙发里睡了会儿。隐隐约约觉着是有人回来过，忙起身去租屋祠堂查看。果不其然，那兔崽子把玉钥匙拿走了。"
老婆婆气得直咳嗽，瞿天文给她倒茶，她摆摆手，说："这玉钥匙是我家相公的传家宝，千叮咛万嘱咐确保它交到后代子孙的手里，代代流传。现在在我手里丢了，往后哪天我去那边见了他，可如何交待。"
"所以，想拜托二位，帮婆婆把玉钥匙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