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流传来的节日，满城的街道成双结对的小情侣，甜甜蜜蜜的腻歪。
"哎，现在的姑娘，胆子真是肥，光明正大搂人小伙儿的胳膊。"
看看自己寂寞无人牵的胳膊，细高条的心在滴血，语气中免不了透着酸气。
夜里9点多钟，刚从警察局下了夜班。今儿本不是他当班，大清早有句里的小年轻扭扭捏捏来敲他的门，说什么约了姑娘看电影，票都买好了，想早点儿下班。
新官上任，细高条极力打造平易近人的好形象。警察局工作忙，讨媳妇不容易。好不容易约了姑娘，总不能再因为工作給搅合了。
于是点头答应，放了他的假。
结果半天的功夫陆陆续续批出去4、5张假条，到最后一看排班表儿，细高条傻了眼。
大爷的，值班的全跑了，就剩他一个人顶班儿。
熬到9点多，饥肠辘辘，满脑子想着赶紧找个吃饭的地方填饱肚子。
大冷的天，心比天冷，多想也有个姑娘挽着他的胳膊，肯定是柔软又暖和。
正想着，果真见饭馆台阶儿前面，姑娘只身一人蹲坐在原地，面容愁苦，似乎是崴了脚。
如鹿般的大眼睛扑扇着，向外寻求帮助，楚楚可怜，不禁令人心动。
细高条揉揉自己的眼睛，以为是看错了。
“也太巧了吧，想着姑娘，就真给我掉个姑娘来。”
周围路过的人显然也看见了，但多是好奇瞅瞅，没人敢上前。
"多漂亮的姑娘，来来往往竟然没个人上前帮忙，太没绅士风度了。"
倒不是不愿意帮，赶在今儿出门的男子身边皆跟着姑娘。你展现绅士风度，伸出援手，上演段英雄救美，去扶人姑娘，免不了有身体接触。姑娘是救了，自己旁边的姑娘不乐意了。
得，放眼望去，满大街就他一个没人管的。
细高条扭扭捏捏，深思熟虑，惨烈的思想斗争后，得出了个新结论：单身英雄救美女，天赐的良机，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顿时喜上眉梢，拿出从瞿天文那学来的勾搭姑娘的语气和身段儿。
"姑娘，没事儿吧？"
细高条拿出自己有生以来最最绅士友好的笑容，伸出右臂置于姑娘眼前，温柔地询问道。
姑娘抬眼，又羞涩地低下头，“脚，很疼，站不起来。”
“没关系，我搀着，你尽管试。”
姑娘的手搭在胳膊上，如蛇般清凉细腻。
跟自己粗糙干巴的手触感完全不同啊，细高条心尖直颤悠。
又赶忙把自己的制服外套脱了，找个背风的地儿铺开，搀扶姑娘坐下歇歇。
“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且与我说说，我是警察，专管这……天京城人的难事儿。”把美女两个字吞回肚子。
姑娘眼里含泪，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
原来这姑娘家境贫寒，父母接连生病而亡，家中又无兄弟姐妹，独剩她一人，无依无靠的。于是收拾了行囊独自来天京城闯荡。
在娱乐城找了份儿伙计，当服务员，赚些跑腿、端茶倒水的辛苦钱。
她人长得漂亮，周围的同事也是多加照顾，日子还算过得去。
然而坏就坏她这张脸上。
今日店里来了个客人，说是看上她了，非要她坐陪。
姑娘自然是不愿意的，她平日里滴酒不沾，更不好唱歌跳舞那套。来的是后说好的，只当服务员，不干舞女的活儿。
对方不依不饶，也不废话，整整一袋子的银元直接扔桌上。
老板见了顿时眉开眼笑，先前的许诺早抛之脑后，“老板赏脸，别不知好歹，多少人想陪还没机会那。”话里话外亦有强迫之意。
姑娘怕极了，一刻不敢多待，推了老板和那名客人，拼命逃了出来。
路上跑丢了鞋子，脚底血肉模糊。又累又饿，实在跑不动，脚踝也崴了，只好坐在此处，不知道能去哪。
"呜呜呜～家里穷，想着赚些银元回老家嫁人，相夫教子。事先说好的，只帮忙跑腿，不参与其他的事儿，我也不想挣这份儿钱。可，可老板他见钱眼开，扭头就把我卖了，命苦啊，呜呜呜～"
这一落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颗颗砸在细高条的心尖儿。
细高条越发手足无措，义愤填膺地附和，"可不嘛，太过分了，做生意哪有强迫之理。不用怕，你带路，看我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天京城的法制！"
说着亮了腰间的枪，底气十足，颇有救世大英雄的派头。
头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当警察的好处。
"别，别惹麻烦了。"姑娘摁住他的手，身子如弱柳般依靠着，抽泣道："我让他当众丢了面子。您若是同我回去，给我做主。老板看见您的面子上，自然是规规矩矩，话说得好听。可您一走，他肯定要翻脸，把气再撒回我身上，到时候肯定逃不掉一顿毒打。我不回去，不回去。"
也是，这娱乐城的老板个个心狠手辣，不是吃素的主儿。嘴上说得好听，应付上门的警察有一套。等他走了，私下指不定怎么对待她。
不成，不能再让她回那吸人血的狼窝。
不知何时，姑娘已经半依靠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像只需要人保护的小兔子，顿时垂怜之心。
忍不住想抱在怀中，为其遮风挡雨。
细高条哪里如此真实的冒出过这想法，浑身上下如被猫挠般不自在。
他咳嗽声，提议道："饿了吧，先去吃点儿东西，填饱肚子，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议。"
“多，多谢您了。”
姑娘行走不便，大半个身子依靠在细高条怀中。细高条的胳膊不得已圈住姑娘的腰身，瘦得让人心疼。
想必平时吃不饱穿不暖，饿得够呛啊。
细高条咬咬牙，选了那家自己改善伙食解馋时去的饭店。
饭馆里全是大老爷们，姑娘长得漂亮，一进门儿，满屋子大老爷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到她身上，眼睛都看直了。
姑娘赶忙躲在细高条的身后。
大手一挥，跟老板要了包间。
好菜好饭点了一大桌。
细高条口水忍不住往外流。
今天是什么神仙日子，身边有美女相伴，又有饕餮美食。生而为人，快活无比啊。
细高条呼噜呼噜吃得欢快，“这个好吃，你试试；这个大补，多来两口。”
姑娘勉强动了几下筷子，又給放下了。
见姑娘吃得不多，以为是脸皮薄，抹不开面儿，赶忙招呼："多吃啊，甭客气。菜都上来了，吃不了的也不给退了。"
姑娘换到与他同侧，未语泪先流，梨花带雨的。
"您是个好人。除了我父母之外，还从未，从未有人待我这般好。"
细高条也觉得，自己今天的形象伟岸，气场简直一米八。
"客气客气，锄强扶弱，我等的职责所在。"
“你同他们不一样。那些人给我吃穿，给我钱花，不过是惦念我的身子。但你不是，你是真心实意的善良，待我好……”
说罢，姑娘突然扑到他怀中。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身无长物，也就这幅皮囊值些钱，如果不嫌弃……"
"啥？"大片卤牛肉从嘴里掉了出来，把细高条心疼够呛。琢磨明白姑娘此话的意思，结结巴巴地回："这，这，这，不，不好吧。"
细高条顿时不淡定了，丢了筷子拼命往后躲。
哪知姑娘铁了心黏他，白白软软的胳膊再度缠上了他的脖子。女性特有的香气扑鼻，熏得人头脑发昏。
“娱乐城的前辈说得对，在这种地方侵染久了，早晚禁不住诱惑，成为与她们同样的人。除非有心甘情愿真心待你之人，愿意拉一把。我曾暗暗发誓，如果二十岁之前，我找不到那个真心的人，便换了这身衣服……多多赚钱，此后再不想嫁人之事。”
姑娘神色哀怨，泪珠挂满睫毛，“今年我刚满二十岁，咬咬牙，一闭眼的事儿……幸亏，幸亏在我塌出这一步前，我遇见了您。”
"我自知地位低贱，配不上您。不求明媒正娶，給口饭吃，有地方住便是。平时洗洗涮涮，烧饭作羹，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我也求个安心。"
细高条咕嘟吞了口唾沫，脑子发昏，几近罢工，无法思考。
“等，等会儿，事情太突然，我得先消化消化。”
细高条起身打开窗户，冷风吹进来，脑子瞬间清醒许多。
这么个漂亮姑娘，几顿吃喝就能领回家，也太容易了点儿吧。
得此姑娘，对细高条而言简直是日日烧高香的大好事儿，求之不得。但如此突然，又生怕这后面暗藏只大狮子，等着他上钩再一口吞掉。
可别是碰瓷的，现在说得好，办完了起身跟你要钱。
"莫非先生怀疑我？嘤嘤嘤。"姑娘发觉了他的犹豫，越发的伤心。竟然直接发誓立字据，写清楚一切皆为双方自愿，绝不讹诈。若不愿意，立马从他眼前消失。
如此通情达理，天上掉个多大的馅饼，砸他脑袋上，堪比那故事里董永遇织女。
细高条心里美滋滋，嘴角扬到天上去，兴奋不已，赶忙拦了她要写字据的手，“哪能啊，误会误会。我这是太高兴，愣神了而已。”
又吞口唾沫，不确定地问："真哒？你可没忽悠我。"
“自然，我虽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但从小爹娘教育，做人要守信誉。承诺过的事情，舍了性命也要办到。”
“瞎说，我可舍不得你拿性命发誓。”细高条简直急不可耐，颤抖双手朝人姑娘的腰间伸。
姑娘也是个痛快人，顺势倒到怀中，解了他的衣扣。
人生前二十年的运气全攒现在，化为一夜春宵。先不说今后洗手作羹汤，单是这一场也值得啊！
两人你情我愿，干柴烈火，相见恨晚的架势。
自然水到渠成，直奔主题。
临门的一脚，细高条猛然顿住。
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处男之身，今儿交代出去，从此变为正经男儿身，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仪式怎么也该隆重点儿吧。
细高条默默计算，姑娘漂亮归漂亮，但这地儿着实差了点儿。
万一哪天跟自己的那帮兄弟吹牛互相交流，人都是高档旅馆之类的，舒舒服服洗个澡，再来个回笼觉，来个早安吻。到自己这儿就一饭馆包间，楼下一群的大老爷们。席子硌屁股，草草了事，多亏得慌，也说不出口啊。
不成，平时吃喝能省则省，人生大事岂能将就。
"要，要么我们换个地儿？"细高条提议道。
姑娘一愣，仍是好脾气地依了他，问："想换去哪里？你说嘛。"
细高条把自己熟悉的地儿从脑子里过了遍。
自己的公寓？不行不行，这星期攒的臭袜子没来得及洗，堆床底下，太味儿了，再熏着人姑娘，多影响气氛。
去外面开间旅馆？
摸摸兜里所剩无几的银元，细高条欲哭无泪。
付了这顿饭钱，恐怕只够去对面那家八百年不换次床单的黑旅馆，经常跑出比猫大的成精老鼠。
不成不成，还不如这地儿，好歹干净。
细高条犹豫不决，迟迟不下决定。
姑娘似乎等得急了，搂着他的脖子撒娇，主动提议。"不然，去你办公室吧。"
干净、宽敞，最重要的是不用花钱，好主意啊。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只是……警察局有值班同事，若是被他们撞见，场面太尴尬。
"人家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警察局长什么样儿，听人说里面特别恐怖。"姑娘的嘴唇有意无意碰到他的脖颈，阵阵酥麻，细高条的脑子已经成了团浆糊。
"你害怕呀，那别去了。"
"哎呀，讨厌，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害怕是害怕，但人家好奇呀，人家想看看，到底怎么个恐怖法，多刺激呀。"
细高条一琢磨，还真是，这桥段以往只在街边的三流小说里读过。
嘿，这姑娘是个会玩儿的。
当即拍案决定，干！
警察局门口，细高条用围巾遮个姑娘的脸，把人藏在身后。专挑没光的地儿，蹑手蹑脚，生怕惊动别人。
头次回自己办公室比做贼都紧张。
左脚刚跨入大门，耳边儿响起个男声。
"这么晚还没下班？落东西了？"
细高条猛然机灵，定眼一瞧，心中暗叫倒霉。
好死不死，偏偏今儿站岗的是警察局有名的火眼金睛，鸡鸣狗盗的事儿一抓一个准儿。
"啊，对，值班的资料忘收了，不放心，回来看看。"细高条边说边赶忙把姑娘藏得更严实。
不想还是被对方給瞅见了。
"您身后跟着的这位是……"
细高条的一句"关你屁事"生生吞了回去。
这家伙当着大家的面儿公然表示崇拜自己，又是出了名的八卦基站，快嘴儿。谁家的小狗生了几个小崽，谁家的汉子瞧上了同街的寡妇，哪家的姑娘跟谁眉来眼去，这些鸡毛蒜皮的八卦没有他不知道的。若是在他面前带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进去，明儿一早还不得传得警察局人人皆知，说他私生活混乱，勾搭姑娘。尤其是这姑娘的穿着，一看就不寻常，是在那娱乐城中工作的。
严重影响自己光明正义的伟岸形象。
更恐怖的是，再捅到报社记者那去，在八卦板块里提一嘴，后果不堪设想。
被未来的媳妇瞧见，一气之下改嫁他人，我岂不是亏大了。
不行不行，这肯定不行。
脑内激战，犹豫的功夫，一双温热纤细的手缠到他的胸前，细细摩挲。
“人家好冷~”
声音撩人，听得人春心荡漾，酥到骨子里。
然而着实不合时宜，如此亲密的举动，恐怕自己浑身是嘴也难以说清楚。
"干，干什么？！"
细高条突然变了脸色，跳出两大步，不着痕迹甩开姑娘的手。扭过身，厉声呵斥："告诉你啊，最近全城严打，专抓这从事色情行业的。念在你是初犯，只身一人在天京城生存不容易，警告处理，这次暂时不关你。回去找个正经行当，赚干净的钱花着心里也踏实，知道不！"
振振有词地教育，言语中迅速划清界限，翻脸比翻书更快。
姑娘煽乎着大眼睛，委屈得不得了，张开嘴想要辩驳。
"行了行了，这次算呢幸运，也别想着感谢我的事儿，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好好生活比啥都强。"
极其大方地挥手把人打发走。
"这么晚还工作，真敬业。"值班的小警察夸赞道，佩服之情又多了几分。
细高条叉腰挺直腰板，假装漫不经心。"嗨，正好碰见了，捎带脚的事儿。现在年月不好，来天京城讨饭吃的姑娘多了，稍有差池，走入邪途。再想出来也就晚了，咱能救一把救一把。得记住，脱了制服，这维护天京城治安的事儿也不能丢了。"
正义凛然，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小警察眼中的崇拜更多了几分，恨不得当场要个签名裱起来。
"对，还有卷宗没整理。来，我带了点儿夜宵，一块儿加班，哈哈哈。"细高条搂过对方的肩膀，回办公室吃夜宵去了。
姑娘没有走远，躲在暗处，直到细高条真的回了办公室，她才转身，快步跑去街对面。
那个站着个人，等待已久。
姑娘压低了声音，说："对不起，事情没办好。"
"不怪你。"
那人凝望着细高条的背影，冷哼声。
"孺子不可教，多年未见，仍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