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是对方挑的，定了最好的包厢，一壶上好的龙井，漂亮的小姑娘在旁斟茶，几样儿精致小点儿依次摊开。夏衍瞄了眼价格表，肉隐隐作痛。
文化圈的人就是不一样儿，为了个情调肯大把撒钱，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我们现在好歹也是天京城名人，不能跌份儿。一会儿进去了，别急着说话，见我眼色行事。"瞿天文摩拳擦掌，"嘿嘿，早想着找个之乎者也的练练手。"
"他这是鸿门宴的架势，有备而来呀。不是他求你办事儿嘛，东西送給你，就是你的。管它是丢了、烧了，跟他早没半毛钱的关系吧。"
"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
黄先生出身书香门第，据传祖曾是朝廷的大学士，还有宫中皇子的陪读。不如先前的呼风唤雨，低调研究文化圈的事儿。
手中没实权，也不算多有钱。文化底蕴摆在那，各方各界总要給他个面子，尊称声先生。
但凡他到场，有排面儿，有品味。哪个土豪乡绅想入上层圈子，他肯給面子，同你吃顿饭，研讨点儿字画书法，之类的东西，说明入了门，有资格进圈子里混。
瞿天文噗嗤声笑道："噗，听你这意思，把人当吉祥物，入门门票。"
"甭管他是什么物件儿，人圈子里的人认同，混得开，说话自然有分量，我们也管不着。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事儿，咱也没指望整文诌诌的事儿，摊上了，哎。"
"毛捋顺了好办，捋不顺，惹他不高兴事儿小，你得罪人权贵的座上宾，人权贵能乐意吗？这次必须帮兄弟一把，我以后还想在警察局好好混，等着养老那。"
"这么个有背景眼光高的人，为什么要贿赂个小小的警察队长。"夏衍问。听他的意思，向来是旁的人巴结他的，他反倒拿了好东西給细高条，身份地位完全不对等嘛。
细高条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说来惭愧，我纯粹是赶巧了。他和他那常来往的文人雅士搞了个什么文化协会，时不长的开个展，弄个集会。文化圈的事儿我们管不着，但成立协会得有政府批准吧，还得有地方活动吧。如果办了大型活动，必须找警察局报备，过我们这关。也是巧了，我这警察队长虽小，恰好他的协会在我的辖区内，有个什么事儿需要批条子。没我手給签字，多大的仗势也白搭。"
规矩大伙儿心知肚明，黄先生常与人打交道，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
提前备好了礼物，遣人給送去。买个方便，意思下。说白了，給他个面子，表示重视。到时候真有需要，互相都好看。
"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儿，行个方便的事儿，直接怼钱不就得了，非弄个什么名家画作，你看现在多麻烦。"
"可不是嘛，我当时也这么想的。忒烫手，想换成钱都找不到下家。这下給弄丢了，传出去，没准还要追究我个收受贿赂的罪名，我冤不冤啊。"
"黄先生请几位品茶。"里面的姑娘打了帘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不去是不行了……
细高条哭丧着脸，給他们俩人使眼色：我的后半生是喝粥还是吃肉，全靠你们发挥了。
黄先生留着精致胡子，带着个金边儿眼镜，手里提个古铜色的烟斗，确有几分文人的风骨模样。
"今日匆匆请来几位，实属冒犯。请先坐，喝杯茶，润润喉咙。"
拿着堪比肉价的茶水润喉，够奢侈的。
黄先生倒不急着说画的事儿，各处奇闻逸事闲扯了会儿，天南海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
往深了聊，竟也能与瞿天文探讨几句。
"早些年去道观住过些时日，道长说我天资有限，还是留在俗世得好。这道家的学问，寻常人学不来。故对道长十分佩服。隔段时间去道观听人点拨几句，茅塞顿开。瞿道长若肯赏脸，改日来寒舍稍坐，定能蓬荜生辉。"
"不急不急，最忌讳凡尘牵挂。找回这失踪了的图，也好精心探讨。"
"瞿道长说得有爱，是黄某唐突了。"
"恕我们孤陋寡闻，详细与我们说说，这图到底长什么样儿，我们也好追查。"
"黄某早有准备。"
说罢，命身后的小厮取出个长木桶，用丝绸细细包裹，足有半米宽，两米长的图。装裱细致，底部镂空雕花儿。"
展开来，竟是丢失的山居图？
细高条腾得站起身，眼睛看直了。
"找，找着了？！"
黄先生摇摇水墨画的纸扇，笑道："实不相瞒，这画乃鄙人平时临摹所作，上不台面，练笔而已。今日拿出来，让各位见笑了。"
细高条小声感叹，"像，真想，与我收到的那幅分毫不差。"
至少他们三个人瞧不出差别，告诉他们是真迹，他们肯定是信的。
"过誉了，闲暇时的习作而已，没想到今天竟被用作寻找真迹……哎！"
瞿天文盯着那图看了半晌 ，又问："黄先生莫要见怪，我有一事不明。仿制、以假乱真的事儿屡见不鲜，现在真迹落入旁人之手，又如何确定找回的是真品，而不是仿冒品？据我所知，天京城有几个手艺人，皆是仿制名字名画的高手，寻常人看不出破绽。可有辨别之法，教我们几招。"
"很好分辨。"
黄先生开了窗户，让阳光透入。
"看此处的用料，是从一种石头中提取的颜色，早已绝迹，市面上买不到。如果刻意模仿作旧，调出类似颜色，用了西方的染料。粗略看着足以以假乱真，颜色相近，但到了阳光下面却大有不同。"
"西方的染料会泛起轻微的珠光色，破坏了正副画的雅致；但真迹的光泽更为温润素雅，东方的美。再高明的仿制者，也绝对做不到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黄先生继续乐呵呵地摇扇子，彻底把细高条那些点儿小心思给打消了。这会儿脑袋缩回领子里，恨不得当个鹌鹑。
"别打歪主意了，明摆着把你心里的那些小九九研究透彻。想蒙混过关，恐怕没那么简单，想办法抓到那杀人抢画的人，原封不动还回去。"
细高条顿时没有言语，"亏我白费功夫，串街走巷找了个手艺人。哎，天要绝我啊。"
从黄先生处离开，三人在街上闲逛，主要安慰安慰细高条。
迎面走来个脏兮兮地乞丐，直奔瞿天文。"给点儿钱吧，可怜可怜给点儿钱吧。"
那家伙儿居然破天荒真丢了枚银元，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多谢官老爷，好人有好报。"
擦肩而过的瞬间，小乞丐塞了张字条到瞿天文手中。
回到霍宅，瞿天文方才将其打开。迎着夏衍诧异的眼神，得意洋洋地说"嘿嘿，没听过嘛，最最完善的情报网，乞丐朋友们啊，走街窜巷，小到谁家的媳妇生了娃，谁家的汉子在外养了婆娘；大到哪个局啊厅的人升职加薪，拉帮结伙大势已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价格便宜，远比那些所谓的私家侦探啊，情报人员啊靠谱多了。"
瞿天文展开纸条，定神一瞧，顿时傻了眼。
"这，这是个啥？！"
夏衍凑了上去，瞥了眼，顿时没憋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皱皱巴巴的纸上写的根本不是什么文字，各种圈圈叉叉，小乌龟小王八，堪比随手涂鸦。
"我，我们之间独特的暗语，旁人拿了也看不懂。"瞿天文强行解读，不得章法，组不成个完整的句子。
"忒不敬业了，写的这玩意跟鬼画符似的，谁看得懂。"恨不得丢垃圾桶。再想想，好歹是自己花了一枚银元买来的情报，丢了着实可惜。
"哈哈哈哈，你跟乞丐用文字聊天，够有才的哈哈哈。人乞丐也不容易好嘛，就业门槛设得这么高，你让人怎么赚钱啊哈哈哈。"
可不嘛，如果乞丐懂文化，会写字，也不至于混到流落街头，靠要饭维生了。
瞿天文灵机一动，有了办法。
去找霍连秋，跟他讨个女佣用用。提了要求，最好是新来，年纪轻没经过霍宅培训的。
霍连秋警觉，追问道："做什么事情？"
瞿天文搓搓双手，神秘兮兮地说："嘿嘿，帮个忙，帮个忙而已，不放心你也跟来瞧瞧嘛。"
来了个十四、五的小丫头，家里穷困，没年过书，只认得自己的名字。
正合瞿天文的意。
"来，帮哥哥，这字条上画的是什么意思？"
乞丐不会写字，脑子里想出什么话，用图画表达。像瞿天文这种懂文字的人，自然想不到。而不识字的没准瞎猫碰死耗子，猜出个七七八八。
小丫头怯生生，不确定地说："就是一个在河边的村子，被土豪买了，要盖大皇宫嘛。"
大皇宫？
啥年代了，还有这玩意？
霍连秋皱起眉头，正经想了会儿，"你说的大皇宫，可是个有许多的娱乐设施，吃喝玩乐，还有年轻姑娘的那种。"
小丫头猛点头，"对对对，就像我们前面那条街口，许多有钱男人去的地方。"
夏衍和瞿天文反应过来，她说的不就是娱乐城、歌舞厅嘛。
一个男人进去，一群花枝招展的舞女围着。皇帝扎进后宫，嫔妃争着抢着往上扑。
别说，还挺形象。
大皇宫级别的娱乐城，建在村子的附近。
沿着这条线索，瞿天文再托人打听。半天的功夫，兴致冲冲返回霍宅，把夏衍和霍连秋一并叫了出来。
"我还真查处这么个地儿，高端，价高，尚在建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