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爷久久未曾言语，嘴角的肌肉微微颤抖，最终闭上双眼，一挥手："葬了吧。"
先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与人私奔，下落不明；再是消失二十年的儿子，突然以一堆白骨的形式出现在自己眼前。刚强如霍老爷，一时也难以接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只差两天便是他的一周岁生日，我和他母亲给他起了名字，打算在生日宴上公布。"霍老爷沉浸于回忆之中。"他母亲希望他是给天京城带来和平的人，所以起名叫启平。讽刺，真是讽刺。"
夏衍上前几步，言明自己的推断："这绝非绑架，而是以绑架勒索为幌子的谋杀。那所谓的绑匪，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你们的钱，而是你儿子的命。
"谋杀？你是说谋杀。"霍老爷攥紧拳头，牙齿间传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仿佛杀害自己儿子的人就在眼前，要生生将其撕碎般。
"虽然暂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据我们推断，这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启平少爷尚且是个婴儿，我们认为极有可能是针对您的报复，不知霍老爷是否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霍老爷冷笑着，眼神越发犀利，透着骇人寒光。
"呵，与我有仇之人挤满整个天京城。"
夏衍哑然，也是，霍老爷率兵征战多年，战争中直接交锋的，受牵连的，无辜躺枪的，因他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如果以动机论，那人是要报复霍老爷，恐怕整个天京城的人个个有嫌疑。总不能把他们，挨个抓来严刑拷打。
霍老爷称自己头疼，先回房休息。至于霍启平的骸骨，择个日子埋于霍家的祖坟里。
"不能埋，凶手还未找到，骸骨是唯一的线索。"
瞿天文也起身打算回房，说："查什么查？人霍老爷自己都没打算追，你查到了人也未必领你的请。再说过去了二十年，线索早没了，我们拿什么查。"
最主要的是，他们来霍宅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霍依依。
沉默许久的霍连秋开口，愤然道："无论怎样的恩怨，对个孩子出手，绝不是君子所为。我会抓到这个害死我从未见过面的哥哥的凶手，可以请你帮助我吗？"
“哎，我们可没说要接这活儿……”
话音未落，夏衍斩钉截铁地点点头："人是在霍宅被掳走的，只要动手，总会留下痕迹。放心，我会将凶手揪出来。"
俩人三言两语把事情给定了，瞿天文根本插不上嘴。“好歹先谈个价啊。”低声嘀咕句。
自打进了霍家，自己这个搭档跟打了鸡血变了个人似的。以前连顿大肉面都坑，现在大方得一塌糊涂。
醒醒，根本不是你的本性好嘛。
霍连秋找来二十年前负责启平少爷起居的下人们，以及唯一一个与绑匪有正面接触的乳娘。
除却已经离开霍家或者去世的，记得此事的只剩区区5、6人。
“我倒是不记得当时是几点钟，大约刚送过中饭。”当时霍太太考虑乳娘辛苦，专门给她配了个佣人。现在也有六十多岁，时间过得太久，记忆有些模糊。
“哦，对了。乳娘习惯晚些吃。往往是在老爷太太吃过中饭后，所以应该是……一点钟左右。”
夏衍问：“你都送了些什么进去？”
女佣摇摇头，“记不住了，补身体之类的吧，霍太太特别请人定的食谱。倒是有样特别的，乳娘喜欢喝浓茶，不过你也知道，哺乳期间是不可以喝的。她要求过几次，被她磨得烦了，所以那天偷偷给她送了碗热茶。”
问不出更多的细节，夏衍让她先回去，叫乳娘来。
乳娘约莫五十多岁，问及启平少爷，很是惊慌：“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能说的我都说了。”
听其他佣人讲，绑匪进屋后先袭击了乳娘，然后带走的小少爷。
乳娘不断揉捏自己的后脑勺，似乎光是提起，伤口便隐隐作疼：“吃完饭哄完大少爷睡觉，我也有点困了，在沙发上打个盹儿。迷迷糊糊感觉好像有人，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刚想睁眼睛，就感觉脑袋嗡的声，眼前一黑，然后就晕了。”
“那人长什么样子？大致什么样的体型？”
乳娘扶着后脑勺，轻声呻吟：“哎呀！当时我就懵了。应该是个高大的男人，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把我眼前的光全挡住了。”
夏衍眯缝着眼睛，继续逼问：“那他又是用什么砸的那？”
“我，我真的没看见。”
看来已经是极限，再问下去，人离崩溃不远了。
瞿天文依着门框看了半天的热闹，终于憋不住，插话道："怎么办？毫无头绪啊。"一副我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的架势。
夏衍才不怕他看笑话，挑挑眉毛，反问：“怎么？还要再赌吗？如果我先找到绑匪，你打算输给我点儿什么？”上下打量着，估算他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告你啊，现在我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我自己。”
夏衍噗嗤笑出声，“你直接说自己一贫如洗不就得了。”然后指指他怀里的浮尘：“我家小黑鸟看上那东西了，就赌它吧。”见他罕见的没应声，挑衅道：“怎么，怕输？”
“呸，如果你输了，这次的报酬都归我！”
“一言为定。”
答应得这么痛快，瞿天文总觉着隐隐不安。
果不其然，夏衍向他勾勾手指头，满脸写着阴谋二字：“为了印证，我们演一出戏吧。”
不一会，夏衍手中多了根棍子，气势汹汹的模样。而瞿天文跟在身后，腰间多了条围裙，扭扭捏捏的。显然夏衍扮演那个敲晕乳娘的绑匪，瞿天文依然扮演被砸伤的乳娘。
“那么多角色，凭什么给我挑个女的？”
“不然那？你想演被绑走的大少爷？”夏衍指指床边的婴儿床，“如果你能躺进去的话，我没有意见。”
瞿天文决定闭嘴。
"那现在，我们就开演吧。"
按照乳娘的说法，大少爷的婴儿床靠近窗户，紧接着是供乳娘休息的小沙发。当天刮大风，担心大少爷受风寒，窗户是从里面锁死的。
“好，乳娘给小少爷喂完奶，回沙发处休息。”
瞿天文入戏颇深，扭着腰，一步三晃走到沙发跟前，翘着二郎腿半卧着。
此时，“劫匪”推门进来，发现沙发上的“乳娘”，照脑袋敲一棍子。
然后乳娘晕死在地板上，沙发的扶手沾满鲜血。
霍连秋取来他房间的红色水彩，滴了几滴。
"比，血量比这更多些。"乳娘回忆道。
瞿天文抢过水彩，直接全泼在扶手上。
"差，差不多了。"
夏衍叫停，“你确定有这么多的血？”乳娘不知所措，楞了半晌，还是点点头。
"可是，你是否清楚，如果是钝器击打后脑，第一下几乎不会出血。"
霍连秋也点点头："没错，我们给被砸死的人做过解剖，皮下轻微渗血，不会有这么大的量。"
乳娘瞬间慌了神，吞吞吐吐："我，那可能是两下吧，我真的记不清了。"
依照她的意思，夏衍让瞿天文再度躺回沙发，扬起木棍。偏偏那沙发是个高椅背，夏衍尝试几次，无论如何也是砸不到后脑。
"我，我想我记错了。他，他先揪我的衣领，然后再砸的。"
夏衍上前去揪“乳娘”的衣领，沙发很大，夏衍几乎扑到“乳娘”身上，讥讽地问：“这么近的距离，你确定一点儿没看清楚绑匪长什么样子。我看你不是被砸晕，是被吓晕的吧。”
"你为何要撒谎！"
“我……”
瞿天文在旁添油加醋：“我知道了，怪不得对方顺利得手，原来是里应外合。啧啧。胆子够大的，杀了人还不跑？是不是也知道跑不远啊，天涯海角姥爷都能把你们逮回来。我也是见过打仗的，那场面，胳膊腿横飞。别说是敲后脑，后脑勺碎了的都不计其数，你现在祈祷霍老爷开恩给你留个全尸。”
乳娘被吓得瑟瑟发抖，一屁股坐到地上，不断向后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跟霍老爷无冤无仇，干嘛要害小少爷？你们不能这样血口喷人。"
夏衍帮腔道："喊冤的话，还是去跟霍老爷说吧。"说着，招呼人扭她去见霍老爷。
“我说，我说……”
乳娘吃过午饭，哄大少爷睡觉。手一滑，整杯浓茶泼在大少爷身上，脚踝处烫了一溜的水泡。厨娘担心被责骂，趁没人注意溜去外面的药房买烫伤的药膏。想给小少爷敷上，蒙混过关。
不成想等他回来的时候，大少爷人已经不见了。
乳娘出去找，走廊听人嚷嚷有绑匪要绑架大少爷，意识到大事不妙。于是用刀割伤了自己的手指，又撞了头，伪装成被绑匪打上的模样。
"我们应该信几成。"夏衍问。
瞿天文摸摸下巴，"嗯，鉴于她的撒谎前科，一成都嫌多。"
"对了对了，我有证人，厨房的小王见过我。霍太太喜欢吃桂花糖，他放成了麦芽糖，厨房管事的正在教训他，我听得清清楚楚。不信，我可以复述。"
夏衍瞿天文对视一眼。
绑匪趁她外出买烫伤膏的半个小时之内掳走了的小少爷。
"但乳娘烫伤小少爷是偶发事件，他怎么知道这个时候下手最好？更何况，如乳娘所说，自己挑选了最隐蔽的路线，还是碰见过其他人，绑匪是如何不被人发现的。"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瞿天文断言："说明绑匪本是霍宅的人，出入霍少爷的房间不引起他人怀疑，这样一切的一切都解释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