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被人说家中有冤情，遇到个脾气暴的，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尤其霍家是天京城赫赫有名的大军阀，靠枪杆子打天下，迎面撞见最好绕道走，真给得罪了一言不合喂枪子儿，几个条也不够浪的。
寻常人躲都来不及，他可好，自己主动送上门。原以为跟他搭档是费钱，现在看来没准是要命，夏衍瞄着霍家公子身后的小门儿，盘算着趁他动怒前伺机先溜。
"抱歉，我信奉科学。"霍家少爷修养极好，婉言谢绝瞿天文的"好心"提醒。
迈开腿走到夏衍跟前，笑容温文尔雅："给您添麻烦了，我代表霍家向您道歉。这是点儿小小的赔礼，望您不要见怪。"
说着，从兜中掏出粉色系有蝴蝶结的小盒子，写着密密麻麻的洋文。
"还有，帮我们霍家挽回声誉，这些谢金略表心意。"
听袋子里清脆的撞击声，夏衍喜笑颜开。钱比所谓的看都看不懂的小礼物实惠得多，这活儿干得不亏。
刚要伸手，一旁的瞿天文用拂尘一挡。
"不可不可，逞强扶弱乃我等的职责；追寻事情本源是遵从天意，怎能用金钱衡量。"将那沉甸甸的银元袋子往回推，也"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恨得夏衍牙根痒痒，从齿缝里挤出句："这是给我的钱。"
瞿天文眨眨眼，悄声道："放长线，钓大鱼。信我，保证报酬至少翻一番。"
"霍家少爷，您家中的灾祸可不是几袋银元能解除的。钱乃身外之物，比不得人命金贵。不妨让我们去探探究竟，早日消除灾祸，才是吾等道人的本职。"说得义正严辞，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是修得仙道的圣人……
推脱之中，远处的黑色小轿车里跑来个身着西装、司机模样的年轻人。
"少爷少爷，老爷催您赶快回去。周围都打听过了，没见着小姐人影，恐怕是遭遇不测……"
瞿天文挥挥拂尘，掐着手指悠然道："可谓天机，天机啊。"
那司机小伙得知他们便是破解了白家案子的人，赶忙上前："老爷烦请二位一同前去，必有重谢。"
霍家少爷似乎有意见，与司机耳语几句。看嘴型，大致是些封建迷信不可信之类的话。
"老爷的意思，我不得不听啊，二位先请。"忙将瞿天文和夏衍往小轿车里让。
"人本来就是要请你的，送到嘴边的鱼，你非要放饵自己钓，浪费了吧。"
瞿天文咳嗽声，抖抖拂尘："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先把霍少爷的钱收了。哎，一切只得以天命二字解释。"表面说得风轻云淡，实则内心在滴血。
天京城乃北方中心城市，占据陆地交通的中转线和主要港口，是各方势力必争的重地。最早脱离封建统治，民间军队连年征战。其中有四大军阀实力最强，混战五年相互胶着，各自有损。于是四家商量和平谈判，签署协议共同治理此地。
而其中实力最强的便是霍家，其余三家皆礼让三分。那霍家老爷子也没客气，直接把宅院建在城中心。
先是一圈以树木相隔的林子，内建一人多高的围墙，将主院隐藏于层层保护之中。
霍家老爷子霍启元是个新派人物，枪杆子下出的势力，不兴兰亭雅居那一套，自家宅院气派、实用且抗打为先。据说外层围墙的砖缝以铁水浇筑，坚硬无比，大炮都未必轰得穿。
小轿车经过院墙大铁门，又开了段不短的距离，才抵达主宅的大门。
大门建得阔气，有两辆小轿车并排那么宽。镶金雕花，彰显着屋内主人的实力和地位。
恭候已久的林莫也迎上来，帮霍连秋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喊了声："少爷。"然后招呼后面已经看傻眼的夏衍和瞿天文快快进屋。
门廊两侧挂满西洋油画，有人物、有风景。瞿天文眼睛差点儿黏在上面，沿途啧啧感叹。
林莫也见他感兴趣，放慢脚步："原来道长也好西洋玩意，这些是少爷留学的时候从外国带回来的。家里没人懂，正好，您来了少爷终于能跟人好好聊聊。"
瞿天文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嘴上谦虚："略懂略懂，看这装裱，这用色。如果换成金条平铺一层，应该比这幅画更大。"
……
客厅中央转圈三面的沙发，夏衍试探地沾了沾，软软和和的，很是舒服。
"几位稍等，我去请老爷。"边吩咐女佣斟茶。
片刻，木质楼梯处传来咚咚脚步声。这霍家老爷目测足足7尺，气宇轩昂。火枪大炮打下的江山，即便离了枪杆子，依旧难掩那股子狠劲儿。
再看霍连秋，白净小脸，举止温文尔雅，明显的西方绅士做派，跟他爹完全两个画风。
霍老爷目光扫过夏衍和瞿天文，战场点将似的，让人不由得紧张。"各位舟车劳顿，先上桌用膳吧。"
路上听司机叨咕几句，说霍家的大小姐霍依依前天晚上在自己房间里失踪了，至今未寻到踪迹，正是焦心的时候，霍老爷身为一家之主待客礼数周全，的确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瞿天文听有大餐，顾不得"道长"形象，急匆匆往餐厅奔。口水吞到一半，差点儿呛着。
十几个镶边瓷盘铺满整张桌子，远远看着绿油油一片，煎炒烹炸花式烹调时令蔬菜和豆腐。
"有没有，那种，顶饿的，解馋的。"
"听说道长前来，知您不吃荤食，特别让厨房准备的斋饭。难道……是不符合您的口味？"
"吃得吃得，素食那套是隔壁秃子的规矩，跟我们没关系。"瞿天文恨不得立刻跟和尚们划清界限，亮出自己浓密的黑长发，"不吃点儿好的，补充体力，哪有力气求仙问道，是吧。"
这都什么歪理邪说，夏衍预感自己距离被霍家打出家门应该不远了。
林莫也似懂非懂，还是通知厨房换一桌。按照瞿天文的要求，统统换成鸡鸭鱼肉，连市面上难得一见的螃蟹、大虾也端上了桌儿。
瞿天文按捺不住，象征性说几句客套话，捏了筷子尝个遍："唔，这茄子条吃出股肉味儿。"
"这道菜是用老母鸡汤炖煮12小时，再入锅翻炒。茄条带有肉的香气，又不会油腻。"林莫也解释说。
"有钱人真会儿玩，肉都不值钱，只能当配料。"
夏衍偷偷踹了他一脚："悠着点儿，一会儿要是找不到霍家小姐，小心钱没得着，命被人收走。"那边霍老爷全程几乎没动筷子，只盯着瞿天文，怕是要看出他是个信口胡诌的狗屁道士，正琢磨拿他做包子。
"不冒点儿风险，怎么赚大钱。你得的那点儿银子，喂只鸟都费劲儿。快吃快吃，这种大户百年难得一遇，敞开了造，一顿解好几月的馋虫。"
自打入了霍家的小轿车，路途颠簸，黑鸟一直没个精气神，老老实实窝在兜里睡觉。
饭毕，瞿天文松了松腰带，撑得直打饱嗝。
"莫也，等二位休息好了，你带他们去看看依依的房间。"霍老爷吩咐道，"依依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老爷，我一定会把小姐平安接回家。"
霍家主宅共三层，几十间房。可惜霍家人丁稀薄，霍家夫人去世得早，主屋仅有霍老爷、霍连秋和霍依依三人居住。
林莫也引他们上了二楼，霍依依的房间位于最里侧。他拿钥匙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新鲜茉莉花香。
公主样式的大床占据半个房间，墙上挂着巨幅照片，很像时下流行的电影海报。
"这就是我家小姐，很漂亮吧。"林莫也眼中带着炫耀的神色。
房间整洁如新，唯独窗户破了个大窟窿。
"失踪的当晚，最后看见她的人是谁？"
"是我，下午小姐去跟朋友看电影，大约晚饭前回来的。说是在外面吃过了，晚饭不用叫她。后来厨房陈妈炖了雪梨汤，给她送去。小姐喜欢喝糖水，睡前总要来一碗。陈妈敲门半天门没人应，担心出事，找我拿备用钥匙。等打开门，人已经不在房间了。"林莫也说，"我带了几个下人在院子里找了好几圈，也没见着人影。"
夏衍右手边是个化妆台，摆满瓶瓶罐罐，印有跟霍连秋作为赔礼上面同样的洋文，估计是些远洋的香粉之类的。还有个首饰盒，拉开一看，随意堆放着各色珠宝。
"几点发现她不见的？"
"大约晚上十点多，我记得客厅的钟敲过十下，还未敲中间那一下，应该是十点半之前。"林莫也回忆说。
夏衍又来到破损的玻璃窗前，像是被利器砸破的孔洞，刚好容纳条胳膊。
"哦，我来的时候窗户开着，满地玻璃碎片，担心上到人，我让佣人先清理干净。"
夏衍扒开地毯，毛茸茸缝隙中隐隐约约能看见亮晶晶的玻璃碎片。
"估计那人从外面砸碎玻璃，拨开了插销，翻进屋把人带走的吧。"瞿天文自己伸入破洞尝试了，手正好碰到窗户的插销。
林莫也狠狠捶打墙面，咬牙切齿地说："小姐心善，性子也软，不常出门，平时多跟以前学校的朋友喝喝茶。6点前准时回家，没听说跟人有恩怨，到底是谁……"
"砸窗的人力气不小啊，这种特制玻璃比市面上的厚一倍。"瞿天文敲敲玻璃，说："没点儿真够呛能砸碎。"
的确，破洞周围布满未能破碎的龟裂纹路。夏衍又将手伸出窗外，摸了摸玻璃，沉声问："从霍依依回房间，到陈妈来找你开门，再没有人靠近过这扇门是吗？"
"对啊，那时候我们都在客厅和厨房，外人进不来的。"林莫也不明所以，"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嗯，所以，你把人藏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