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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酸

若说这丰安城,扑鼻。

百态园的姑娘们身上的脂粉味儿,集贤楼上的油墨味儿。虹色坊的染料味儿,往生岗的烂味儿。

都敌不过那五味楼的包子一出笼!

那香味儿,猛地卷干净街上的聒噪,四面的街坊全都聚过来。两个铜板早就攥得浸满了汗等的就是掌柜那声“出笼”!

甜的豆沙枣泥包,姑娘们吃得失仪都挺不住那蜜酪般的香甜。咸的鲜肉包,五大三粗的汉子都舍不得漏了汤汁。

御西关的士兵都戏称,丰安城最怀念,一是家中娘子,二是五味包子。

这包子仿佛养着精魂,你一日不吃就心痒痒。馋虫也就按捺不住了。

您要问了,是何等巧手能包出这样厉害的点心?

这五味楼的掌柜儿叫笛铃,是个厉害姑娘。

年纪四十又五,俨然是个老姑娘。市井里的传说不少,但只有这个女人,能称得上一句“厉害”。

当时的丰安城都不是皇帝的疆域。而是划归在白河主人手上。而这白河主人直至丰安建成至今都是神明般的人物,市井里过半的传说都绕着他编个不停。

而笛铃当时不过是白河主人身边的侍婢。白河主人只是在夜里瞥见东方有星落入青龙第三宿,便让笛铃持长绳在长河岸候着。放长绳入河,待四面没了风声再收起,捡的贵人后再打开锦囊。

笛铃刚一下山,就见长河边儿火光熊熊,四处皆是厮杀声,血水浮尸在河上比比皆是。待四面的火光兵甲声尽了,大惊失色的笛铃才敢收起漂在河里的长绳。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便被缠在了上头……

笛铃将其安置在了白河边的草庐旁,和暂住在此处的甄家母子一同照料这男人直至他清醒。按锦囊里所说,男人同她回了白河主人耸立山巅的大宅。

穿过层层叠叠的花苑,又走尽悠长的门廊才入得内殿。那男人在花影里瞧着笛铃,心里感激着这姑娘的救命之恩。男人进了内殿,不知与长河主人谈论了些什么。只是他出来时手上多了三个锦囊。看来他心里的算盘有了答案。

“先生,你还湿着身子,且来烤烤火吧。”笛铃见到男人的白衫被水所湿,一身腱子肉虽说精减不少,但仍是健硕英武的模样。虽说羞红脸,但除了那殿内高不可攀的白河主人,笛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结实的后生。便取出了火钵,点上炭火让他暖暖身子。

男人坐下,有些尴尬地揉揉肚子。笛铃在白河主人身边仔细服侍惯了,默不作声便取了些馒头来,在庭院里折了两支梨木,串上馒头在火里烤烤。“先生若不嫌弃,可能帮着我试试味儿?若不够香软,可不能给主子呈上去。”笛铃的馒头兑了不少牛乳和菱粉,本就松软香甜,被火一灼的梨木沁出蜜酪般清鲜的味道,男人也不顾烫手,抓了两个就塞满了嘴。

“先生可还慢先吃。”笛铃用竹筒收了些泉水,递给那男人。“失仪了……失仪了。”男人擦了擦嘴边的碎屑,接过了竹筒。“先生下山了,要去哪儿?”笛铃拨弄着炭火,好奇了起来。“顺水北上,鄙人的叔父和父亲在上游。”男人瞧了瞧那花影错落里豆蔻年华的笛铃。

笛铃想起那长河边兵戎相交的可怕模样,想山下的农人今年才好不容易收获了一季,没过上几日安定日子就又要被这男人招来战火,不由蹙眉瞧了瞧这年轻后生。

而这后生瞧着笛铃这关切的模样,心想这姑娘是在为他的前景担忧。想着这姑娘在岸边的搭救,还这般贴心地照料,不由心里一暖。“姑娘,小生虽不是什么阔绰人家。但也算家底殷实,若姑娘愿和小生离开此地,小生必然不会亏待了姑娘。”笛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小年轻的意思,莞尔一笑说:“您可莫要这样想。此地虽不如山下繁华,但也不算清苦。”

笛铃从炭火里取出了那支梨木。“倒是先生您,您瞧这梨木。木质不适只好被这样作践。您是主子认定的奇才,可不要糟蹋了自个儿的本事。”她瞧瞧那山下的几处茅屋,担心起那些农人是否会搬离此地。

“小生定当不负姑娘期望!必让姑娘刮目相看!”男人一攥拳,以为是笛铃瞧不上自己位低言轻,便暗暗下了决心,要让笛铃风风光光地跟了自己。

男人多加关照了几句,便趁着夜色下了山。

在这世上,谁能说得定生死。什么海誓山盟哪里敌得过沧海桑田。这命里有着百般恶劣的变数,生老病死样样都逼着人不得不弃下那些个豪言壮语。越是年轻越是笃定了命定的人,揣着长相厮守的执念最后还不是生离死别。

而这命里也多得是荣华。路遇贵人,终得伯乐。一方被捧到了星瀚间,架子端起来了,鼻息呼起来了,若只是沉醉于过往的誓言却不成器地一副得过且过的老样子,那再怎么青梅竹马也不过是日后的人老珠黄。

人心这个东西,满是古怪。

这山下的草木枯黄又葳蕤,芃芃又凋敝。过了五六个春秋。这寂寥的白河边忽然间热闹了起来。

山下敲锣打鼓,满是金箔的轿撵一副招摇的珠光宝气。笛铃从山巅往下一撇,之间那五爪的金龙在华盖上招摇着盘舞。

而那锦缎的帷幔间,端坐着一个头戴龙冠的人一脸发福的意气风发。

笛铃险些惊叫出声。

那落水的男人……

当了皇帝……

犹豫了一会儿,笛铃还是行了大礼,恭迎新帝。

“快快起身,姑娘,可还记得朕?”轿撵上的男人开口了。笛铃瞥了瞥四面的侍婢。叹了口气说不记得了。

皇帝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转念想到笛铃这样善心的姑娘岂是只救助过一个两个人。念及笛铃的心善,男人反而更是爱慕上这直来直去的女孩儿。

“那日朕落水,还多亏你搭救。帝君不得不报恩。我曾说过要带你走。君无戏言。”皇帝心想着能带笛铃脱离苦海从此安逸一世,心里不由得意了起来。“这……我还需过问主子……陛下还望您屈尊稍带小女片刻。”皇帝招招手,示意准了。

入了内殿,笛铃扑通一声便跪下了。“还望主子搭救。”笛铃声声哀求。白河主人掐指一算,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取我的锦囊来。”铺纸研磨,待纸条写完,白河主人仰头看了笛铃一眼:“这回能不能保住你,全看你的本事。我就只能帮你到此。”

锦囊里乃是白河主人与皇帝打的一个赌。比的是手艺。

次日会在山下摆开大宴,宴请四方之客。皇帝可派御厨替皇帝来比这一轮。而白河主人这边让笛铃亲自下厨。

皇帝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赌。

这人心满是古怪。越是瞧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越没那些瞧不见的妖魔鬼怪来得吓唬人。越是坐得高,越是畏惧这些个神鬼。仿佛真有什么东西庇护才能出人头地。而上行下效使得越居下位的人越迷信。整个市井一片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白河主人既然能助他当上皇帝,那这皇帝的位置易不易主还不全是他的意思。

若是能胜过笛铃将其恭迎进宫,也算是风风光光。

次日,在山下热热闹闹搭起了台子。两遍的炉灶烧得熊熊,四面的流浪汉都聚集了过来,等着吃白食。

白河主人出的题目很简单。“酸甜苦辣咸”道尽了这场舌头上的博弈。

皇帝那边有三四个大厨,看起来是各个菜系的顶尖人物。蔬菜、鲜果、鱼肉……四面摆满了食材,铜锣一敲,刻漏滴滴答答地开始流水。两边人便忙开了。

御厨不敢怠慢,一口口大锅上下飞舞,比绣娘的飞梭还灵巧。这帝王家的食材就是稀罕,有小小的叶子但奇香无比的芫荽;有表皮鲜红艳丽,心子却如水晶母石般密密堆砌起甘甜果实的金罂;有颗颗如同紫晶雕刻得宝珠似的蒲陶……皆是西域带来的稀罕食材。

到了正午,刻漏里的流水滴答尽了。几位大厨和笛铃终于是收手了。

首先上来的是“酸”。

大厨做的是水晶琉璃。用新鲜的蒲陶,加以山楂汁子和蜜酪腌渍,最后放置在硝石冻成的碎冰里,掺着龙眼一同慢慢冻成了一个个雪白晶莹的蒲陶冻儿。是个清爽的前菜。甜则用的是山里取来的蜂蜜。加鲜花陈酿了多年之后取出,加酒酿和酒酿一同烹煮的山芋丸子。香软可口。苦则用的是片好的灵芝,用密密地用泡发的海参码放齐整,加上一勺陈皮和少许岩盐蒸制而成。咸则是用海边儿来的鲍鱼用肉汁儿熬制成的浓郁鲜汤。而辣更是用到了西域来的稀罕玩意儿——辣椒。

那通红的玩意儿一下锅!次啦啦的热油就喷涌出骇人的香味儿。那味儿仿佛是山间的妖媚,辣人眼睛,呛人鼻喉,但却实在是让人满口生津。那原本白花花的猪油竟然嘟嘟地染上了鲜明的红色。大片的牛肉用酱料腌渍了一夜,再砍上条条花刀,蘸着鸡蛋裹上新麦粉,再放到那火红的油里炸得片片金红。四座无不叫好。

要说这笛铃也是奇怪,别的都不要。只是要了几石的面粉、麦粉。她的几个厨娘竟然都是山下拾荒的叫花婆子。虽说被笛铃收拾得利落了些,可那黝黑的老脸和满是冻疮和老茧的皱手实在难让人提起胃口。

皇帝的大厨那儿干得热火朝天,笛铃这儿却还在和着面。笛铃在一旁用大炒锅炒着咸菜榨菜之类的小菜,看起来是要做馅儿。

几个婆子看起来瘦骨嶙峋,可干起活儿来连汉子都大惊失色。半人高的大桶装满了水,两人就能拎起一桶。一石的面粉一人就扛两袋。几个女人干了半天,黑黢黢的面颊透出了红光。笛铃拿着馅儿给她们尝尝,一撮人互相瞧着蘸着面又和着汗的红脸颊,都朗声笑了起来。

皇帝坐在堂前,瞧着在那些叫花婆子间来去的笛铃。

他不是没见过国色天香。论姿色,今年选上朝廷的秀女个个都比笛铃标致。环肥燕瘦凝脂皮,穿金戴银佩琉璃,纤眉卧蚕桃花眼,可歌可舞懂琴棋。但笛铃在那烟火间出入,一娉一笑从未沾染世俗的谄媚。干净又有些说不出的美好……

蒸笼没有了。就拿米筛,铺上荷叶放上一个个包子照样蒸。出笼了直接用荷叶一包,碗都不用。忙活到了正午,两边人马算是都做完了。

不赘述大厨的手艺。只说笛铃的包子。

酸,酸菜包子。甜,豆沙包子。苦,干菜包子。辣,蒜蓉包子。咸,腊肉包子。

皇帝噗嗤一笑。心想笛铃也太急着进宫,好歹做几个小菜装装样子再被自己请进宫去。两边的菜色放在了皇帝和白河主人面前。皇帝志在必得地瞧着笛铃。边尝连声称赞大厨的手艺精进得登峰造极。不过碍于面子也没嘲讽笛铃。

白河主人瞅了瞅满面得意的皇帝,问了句:“赢家可有定数?”,陛下挑了挑眉。“可有定数?”白河主人再次发问,这回正视着笛铃。笛铃悄然一笑。仿佛看开了。

“笛铃,随寡人回宫。”皇帝仿佛要扑过去似的猛的起身。“且慢陛下。”笛铃请了个跪拜大礼。“快快起身!快快起身!”皇帝思索着笛铃葫芦里买什么药。

“主子做主,是说笛铃若是输了,需嫁于何人?”“你说什么笑话,嫁于寡人。”皇帝噗嗤一下。“恕臣女死罪,臣女再问,陛下是何人?”笛铃仍伏在地上。这一问反倒是让皇帝蒙了。

皇帝心里纳闷儿啊。寡人乃是白河以南的南黎王长子,姓王名冕字煌桐。怎么笛铃问起了这个。

“陛下是皇帝,乃是万里国土之主宰。万民之主宰。陛下为新帝,为称王四境而燃烽火硝烟。各地的百姓无不被波及。耕者无处播,商者无处贾。而陛下前来,动仪仗,耗金银,费人力。若陛下只因笛铃而不得见百姓之苦,百姓之患,百姓之忧。那笛铃宁可此生在此常伴青灯古佛。永不让陛下挂牵。”“言重了,言重了……”皇帝顿时慌了神。

“陛下可知笛铃的心意可不是亭台楼阁,而在这柴米油盐。”白河主人看着那些叫花子。用眼与皇帝会意。四处介是流离失所的乞丐,皇帝却在这儿用国库里的食材迎娶一位女子。白河主人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小小的包子,虽比不上陛下的大厨烹调的珍馐。但却能实实在在暖了大家的肚肠。陛下,若笛铃说从未对陛下动心便是欺君。只是陛下是皇帝,笛铃必爱则爱之深沉。若陛下能许笛铃一个太平盛世,笛铃才算是不曾走眼。”笛铃起身,深深地再拜。

最终皇帝没带走笛铃。皇帝也是懂得了究竟迷上了这姑娘哪一点。

那几石的包子,包的是天下。

新帝登基便大刀阔斧削减了宫里的出穿用度,轻税负,免徭役。

从一片白河边的山地成了丰安这么大一座城,不过十五载。

而笛铃的五味楼在这儿一卖就是十五载。

皇宫里每日的膳食,五味楼的包子从不少。哪日皮儿不松软了,馅儿不够味儿了,火候不够了。第二日不是司农卿被拖出去便是侍卿使被召进殿。

丰安城里都说,五味包子卖一日,安居乐业又一朝。

只是谁都好奇,笛铃心里到底有没有皇帝。

春去秋来几十年,皇帝垂危之际,各宫娘娘在龙榻前跪成一排。皇子们也是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到那帷幔见,皇帝咯痰的喉咙里仍是嘟囔着笛铃笛铃。

皇帝最可心的锦菖公主便是下嫁在丰安城。她懂皇帝的心意。皇帝也仿佛不经意似的提起。而皇帝眼巴巴儿等着她回帝都。带着皇帝挂念了一世的心上人。亲口问问,他可还算还了她一个太平盛世?可还应证了她没看走眼?

只是锦菖终究是没带着笛铃走进着偌大的宫廷。皇帝苦笑了一声,咳嗽声渐渐飘散了。仿佛绝望似的。想着那豆蔻的花影,顿时老泪纵横。

“父皇,此物,乃是五味楼的掌柜托付与我。需亲手交到父皇手上。”锦菖拿出一包荷叶包裹。皇帝叹了一句“她还是有不满”,仿佛回光返照似的挣起身来要瞧瞧到底是皮儿又薄了还是馅儿有少了。却瞧见那里头竟然是两个黄白向间,金黄微焦的馒头。有股淡淡的,甜丝丝的香味。

据皇帝身边的老奴说,皇帝驾崩时虽然满脸泪痕,却笑得幸福。驾崩前最后一句竟不是传位的遗诏。只是叹了句:

“梨木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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