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姑娘从破木门的蛀洞上看了看外头，发现那个老妇人逮着一大堆野货，用藤条和稻草想办法缠起来。老妇人的手上满是伤口，看来是被刺猬或者甲鱼狠狠教训过了。
陆姑娘看着那个老妇人头上乱糟糟的鸡毛，还有身上的烂泥，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确实，杀生在大家眼中是罪过，白燕寺的和尚也是有杀戒的，说杀了其他生灵要坠入这个那个的地狱，被这样那样地惩罚。
但是从来没有人去深究，为什么不能杀生。
眼前这个老妇人，家徒四壁，孤身一人，能靠这个行当谋生，去要被戳着脊梁骨，说她是“残忍之人”，说她是“魑魅魍魉”，说她要“坠入地狱”。那这样使绊子的人，何尝又不是在杀生，何尝又不会坠入地狱？
陆姑娘想起，她曾在白河边的山巅上，看见白河主人手法娴熟地用竹签射杀山上的毒蛇。掐头去尾，取胆剥皮，毫无怜悯。那时的陆姑娘还是个小小丫头，遇见这样触目惊心的景象，吓得都不敢哭了。
白河主人却冷冷地说：“这些是毒蛇，如果我现在不杀了他们，山下采药的人遇到的话，很容易就会死在这个山上。到时候官差要来，吊唁的家眷要来，敲锣打鼓的，我就不得安宁了。我想要吃，我就去动手。它自个儿被我抓住的，本事不够，天命不佑，有什么可惋惜的？”
年幼的陆姑娘又说：“山下的师傅可说了，你吃肉，是造孽。要下地狱的。”
白河主人嫌弃地说：“你觉得我造孽，我也是造自己的孽。以后不用你替我受过，替我下那什么子虚乌有的阴曹地府。你又有什么资格，你能以什么身份，阻碍我？正如我没有强迫你和我一样在山上占星卜命，你也没法儿强迫我。”
年幼的陆姑娘却赌气地说：“那你平时不也经常去山上，把鹌鹑、河鱼都带回你的府邸吗？难道这些东西都是会害人的？”
“若是我不吃这些东西，隔三差五就得下山去，然后跟个凡俗一样在菜市口讨价还价。到时候丰安城指不定出什么风波。”白河主人冷冷地说：
“你想让我不猎杀这些生灵，可以，你供养我。你能让我不捕猎这些生灵也能吃饱穿暖，那我也不蠢，我也想躲懒，我肯定就不会去猎杀。但你现在没有办法让我继续生活，只是自认为我甚是残忍，以至于要强逼着我去这样那样。那你不就是打算害死我这个生灵吗？那你自己算算，你自己是不是也会堕入地狱？”
年幼的陆姑娘说：“那你就不怕山上的生灵都被你抓光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世间多有蠢人竭泽而渔，把该杀的不该杀的都猎杀绝迹才算罢休。我自己知道，我不是那样的贪得无厌的人，所以你没见我带着鹌鹑的蛋，或者是有籽的鱼回宅邸。我比你清楚得多，若是有一日山上的生灵被我猎杀绝了，下一个要被灭绝的，就是没有万物供给的我。”
陆姑娘反问：“那你说说，你的猎杀之道是什么？”
白河主人却不再作答，说：“这事儿你自己去想，总之我现在在你眼里就是个巧舌如簧的恶人，总之你记住，没法子提出更好的办法解决别人的燃眉之急前，别总是戴着道礼义信的大帽子把人一棒子打死。你若是有大智慧，能帮这个人找到更好的法子过日子，他才能真正地脱离苦海。”
年幼的陆姑娘骂道：“我说不过你！但我知道，你的道理铁定有毛病！终有一日，等山上的老虎、棕熊、毒蛇、花豹都绝迹的时候，你会知道这样滥捕滥杀的报应的。”
时至今日，陆姑娘依然觉得，白河主人只是在诡辩。直到她看到了这个家徒四壁的老妇人，陆姑娘确实可以去和这个老妇人说“你这样滥捕滥杀会遭报应的”，可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老妇人会怕遥遥无期的阴曹地府吗？她不会。
细细一想，也许真的要和白河主人说的一样，要让这个老妇人不靠在山上捕杀野物也能好好吃饱穿暖，才有可能能让这个老妇人彻彻底底把那些笼子夹子绳子棍子都扔进灶膛烧成灰。
陆姑娘想了想，既然现在和马总司那个愣头青结识了，也许能让这家伙帮这个这个老妇人找找活儿干。
外头的骚动渐渐结束，陆姑娘整理了一下睡乱了的衣裳，走了出去，说：“老祖母，我现在就回城里去，过一会儿，我再来找你，到时候，我给你说个能吃饱饭的行当，你肯来做吗？”
“我可不会做木工。”
“别担心，我会帮你物色的。权当做是报答您昨晚那一碗热地瓜的恩情。”陆姑娘笑了笑，然后抿着嘴看了看那一袋子还在动的野物，心里反而更加笃定了，她要怎么救下这些生灵。然后堂堂正正告诉白河主人，自己已经能参透他的诡辩了。
看着陆姑娘远去的背影，那个老妇人总觉得一头雾水。她摸了摸还在阵痛的膝盖，背上那一袋子野物，走向了丰安城。
她口袋里有不少蛇，这些都是鬼医早早就和她说定了的。如果没有这些药引子，街头那些染上了脏病，咳嗽痰喘、身热惊厥的叫花子，今儿就该断药了。
等她把东西送到了丰安城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鬼医的童子们告知鬼医，这个老妇人来了，鬼医立刻安排童子们把麻袋包着的蛇拿过来。虽然鬼医的眼睛灰白发青，令人不寒而栗。但是他出手却迅捷无比，三下五除二就把三四条手指粗细的毒蛇用铁楔子刺死，然后用勾子一划拉，就取出了蛇胆来。
鬼医示意老妇人坐下，然后把蛇胆化进了汤药里，说：“今儿的药服下去，你膝盖的风湿能好上大半。等日后你的膝盖全好了，就别再抓蛇了。你上了年纪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