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真弄到了药方啊，”安百川面不改色地勾着账簿，“白河主人还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主儿。”宁大人笑了笑：“白河主人哪是救他呀，他是把丰安城里的人心全笼络了。这场时疫这么要命，一病病倒了半个城，那么多药材，哪来的钱堵这窟窿。”
“您可别指望我，”安百川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我就商人一个，亏本的买卖，我才不做。”宁大人放声大笑：“好一个为富不仁的安家啊。”
万幸丰安城里一直有马家照拂。马家的夫人，是皇帝心尖儿上的长公主。如今怀着双生胎，衣食用度都有宫里接济。于是马家和城里的白燕寺一道儿出钱出力，四处布药赈灾。后来出了些琐事，十色坊的东家也慷慨解囊，把女儿的婚宴钱都取出来接济乡邻。这才算控住了这场时疫。
只是辉煌一时的药家，经历了这番波折，算是彻底没落了。
皇帝派出来的御医在这么小的药理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着实倒了皇帝的门面。无情最是帝王家，掉光了毛的孔雀，御花园里断断养不得。皇帝把赐死用的三件家伙都备好了，却生生被长公主给劝住了。
“父皇，虽说这回药大人出了岔子，但功过相抵，他也实在罪不至死。”皇帝瞧瞧身怀六甲还亲自进宫的长公主，犹豫了许久。长公主打小就看得懂皇帝的脸色，她上前两步，小声耳语：“白河主人从来都不接济人，我想着这回大发慈悲，应该是他身边的诰命讲了好话。这才刚平定了时疫，您就要赐死药大人，也不知道诰命会觉着父皇……”
公主适时地没说下去。皇帝被这半句话憋得频频蹙眉。最后瞧瞧桌上那碟包子，长叹了口气。为显皇恩浩荡，只是降为随行军医，让他随着革亲王的队伍，去抵御倭寇。
等到公主带了皇帝的手谕进了药家，鬼医早给自个儿备好了棺材。他跪在马家门前，哀求公主搭救。不为自己苟活，只想保住风烛残年的老母亲。
等接过皇帝的手谕，他才从马家门前起身。起身时，膝盖都跪得发软了。
“当年将军在塞外遇险，我也是用你的药方逼退了外敌。如今我答应你保住你娘亲的，也算还你一个人情。只是你娘亲的身家性命全压在了你身上，药大人，这世上，只有你能守住你娘亲安康长寿啊。”公主神色流露出几分动容。鬼医泪流满面地行了个大礼，接过手谕，回那落魄的大宅子，接他被软禁的娘亲。
一进家门，鬼医就瞧见一个年轻人已经坐在大厅里吃茶了：“药大人，别来无恙啊。”鬼医吃了一惊，明明刚才门外被侍卫把守，这小子哪来这通天的能耐进得了门。
“当初我不买，就是觉着这儿不值当，”年轻人瞧了瞧浑身尘土的鬼医，“如今啊，您这儿贱卖都不一定有人要了吧。”年轻人理了理珠光宝气的大氅：“我可不只是个毛头小子啊，药大人。下回和母亲说人家坏话时，要记着隔墙有耳。”说完，他吐掉了那口茶水，一脸嫌弃地走出了药家。
他身后的药府，也被换上了新匾——安府。
虽说免了刑罚，但这革亲王并非善类。
到了军营里，鬼医和母亲虽然没受欺辱，但总觉着大家瞧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
整个军营里气氛异常压抑。鬼医并非不知军令如山，但即便是将军中的翘楚，年轻的马戎将军带着的散兵也有说有笑。这出生入死的兄弟间，怎么可能没点儿情义。
但革亲王的士卒间见面都不打照面，鬼祟地互相瞧瞧就算打招呼了。每每鬼医与他们攀谈，他们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匆匆包起伤口就离了军帐。这些异象到让鬼医留心了起来。
只是革亲王练兵时从不让外人查看。作为军机，鬼医也没法儿过问。但每到傍晚，都会有一个两个遍体鳞伤的士兵从练兵场拖到他这儿。有说拳脚无眼误伤的，有说惊马失蹄的，但这些借口骗得过别人，骗不过鬼医。
拳脚再无眼，伤者顶多身上吃了一记狠的。哪有被误伤半天才拖来诊治的。惊马失蹄就更莫名其妙了，这些抵御倭寇的士兵没事儿操练什么骑术。
母亲瞧着鬼医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劝了两句：“秋来，这次的事儿确实蹊跷，但你也别自个儿蛮干。革亲王不是一般人，他可是一人之下的九千岁啊……”
鬼医放下了手上的药罐，认真地瞧着母亲说：“母亲，丰安城里失势，让儿子记起了父亲最早教儿子的家训——医者父母心。儿子把母亲的性命看重才得侥幸升官，一旦心思偏移，追名逐利就势必落得这般田地。如今我医治的不是百姓，而是官兵。往小了说，他们也是父母的儿子，是孩提的父亲，是妻子的丈夫。往大了说，母亲，他们的身后，守护的是万里的山河家国。千金重担，不可儿戏啊。”
老母亲见他言之凿凿，一时语塞，只好随他去了。
“他随了革亲王啊……”安百川看了看满面笑意的宁大人。“他啊，失了一颗敬畏之心，对待皇帝的旨意如此不走心，活该被发配去革亲王身边。”宁律敲了敲手里的画轴，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安百川神色自若地继续清点账目：“我早就听闻革亲王是个炮药罐子，居功自傲得不可一世呢。”
“所以啊，那些眼红太医院头把交椅的家伙才举荐他成为军医。这个顺水人情，实在是绵里藏针。”宁律放下画儿，对安百川笑了笑。安百川叹了口气：“所以我说，你们这官场水太深。我啊，还是安安心心当个商人。”
PS:大学各种不方便，还望各位衣食父母多多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