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诩将手中的银子丢还给姓金的胖子。胖子嘿嘿笑着，把银两又装回箱子中，小心翼翼地将箱子盖好。他扶着椅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那双腿几乎都承担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好像随时都要垮掉一样。一双细小的眼睛，却不住地往柳霞身上瞟。
柳霞虽说是个难得的大美人，气势却太过逼人，因此绝大多数男人在她面前，连害怕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像这胖子一般，恨不得当场就扑上去。
梦儿见那胖子用如此猥琐的表情看着姐姐，气得全身发颤。聂云站在四轮车旁，轻轻用手扶住梦儿的肩膀。
宋诩又咳嗽了几声，也慢慢站起身来，道：“今日来访，多有打扰。天色不早，我等就先行告辞。蒋大人这几日为了太子殿下的事忙得不可开交，等过些日子，估计会亲自上门拜访。”
柳霞也不起身送客，点头道：“我恭候蒋大人光临。”
宋诩再不多言，转身离去，那两个护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姓金的胖子也起身要走，却正巧被梦儿的四轮车和聂云挡住去路。那胖子平日都是被人阿谀奉承着，哪会想到聂云根本不给他让路。他埋头往前走，肩膀撞在聂云身上。庞大的身躯蹬蹬向后退了好几步，而聂云却纹丝不动。
梦儿见了，便偷偷地笑。那胖子涨红了脸，冲到聂云面前，伸出粗大的指头指着聂云的鼻子，吼道：“你是哪来的杂种？敢挡老子的去路？”
聂云不说话，甚至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那胖子恼羞成怒，指着聂云骂道：“没娘的狗杂种！老子告诉你，今日你们只还了本金，利息还没还尽呢！在此之前，都给老子客气点！”胖子吼得大声，但刚才撞那一下，他已经看出来聂云绝不是个好惹的人，谨慎地跟聂云隔了两步的距离。
聂云的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正待长剑出鞘，只听见柳霞轻声道：“聂大侠，今日就算了吧。”那声音中透着难以掩饰的疲倦，聂云心中莫名地一痛，右手又放了回去。
姓金的胖子骂了一通，见聂云也不还手，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趾高气扬地离开了。大门关上后，屋内的四人齐齐地沉默着，谁也不愿开口。
没了客人，魏通似乎松了口气，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梦儿用力地摇着四轮车，到柳霞面前，紧紧握住姐姐的手。
柳霞无言地笑了笑，轻抚梦儿的秀发。梦儿的嘴唇上早已咬出了血迹，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
沉默许久，柳霞道：“今日让聂大侠见笑了。”
聂云立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应答。柳霞一边帮梦儿拭去眼泪，一边安慰道：“梦儿，别哭了。姐姐的月明珠只是暂时记挂在当铺，等咱们有钱了，就再把它赎回来。你放心，未经我们同意，当铺是不会把那月明珠变卖的。”
梦儿靠在柳霞怀中，呜咽道：“可是……可是……”
魏通撑着头坐在一旁，也不见了往日的活泼，愤恨道：“那姓金的实在过分。明明再等一月，镖局的银票周转开来，就能连本带利地还给他。非要这个时候来要账，害的我们这么狼狈。”
柳霞道：“当初立下的保证书，写的日子就是今天。他上门讨债，无可厚非。只是今日对镖局的侮辱，我记下了。来日方长，定要让他数倍地奉还。”她想了一阵，又道：“只是那宋诩为何要帮他来要挟我们？长门镖局与朝廷素无恩怨，况且那宋诩可是在蒋毅手下干了许多年。我们手中握着丹书铁券，他肯定知道，又为何如此紧逼？”
魏通道：“怕是蒋毅他们这些日子，也被金鼎商行给牢牢套住了吧？青淮城周围山贼猖獗，听说蒋毅马上就要发兵征讨。这军马一动，耗费可就不知成千上万两银子了。再说，这太子苏浅也是个能折腾的主。他在瀚州呆这么一个月，耗费的钱财，怕也能抵得上蒋毅出兵一趟了。”
柳霞长叹一声，本还想对聂云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起身道：“局面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太多……今日我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梦儿。”
梦儿还沉浸在悲伤愤懑中，忽然被柳霞叫住。
柳霞笑了笑，柔声道：“你念叨了一整天的聂大哥终究还是回来了，这下能睡个好觉了吧？”
梦儿顿时大羞，嗔道：“姐姐，你瞎说什么呢！”
柳霞揉了揉梦儿的小脑袋，又看了聂云一眼。聂云轻轻点头，两人心照不宣。
魏通也走后，聂云独自送梦儿回房。梦儿的房间不大，小床的旁边还装了不少特质的把手。就算梦儿双腿不能行走，也仍能用手将自己拉到四轮车上。
他将梦儿抱到床上，替梦儿盖好被子。女孩一直盯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聂云替梦儿吹灭房间中的蜡烛，正打算离去，梦儿忽然鼓起勇气道：“聂大哥，梦儿求你件事。”
“……说吧。若能做到，我定会尽力。”
“你帮帮姐姐吧。”
聂云幻想过很多可能，却从未想过梦儿会拜托他这件事。“……帮你姐姐？”
梦儿的声音很轻，宛若梦呓一般，“姐姐她……真的已经尽力了。梦儿不懂那些江湖上的规矩，可姐姐也只是想让长门镖局如往日一样立足在江湖上而已。可是，可是……那真的好难啊。自从姐姐继任总镖头之后，全天下好像都在跟镖局作对。姐姐已经很努力地去权衡那些东西了，但镖局的情况还是越来越糟。姐姐虽然从来不会哭，但梦儿也经常看见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叹气……梦儿不想她这样，可梦儿实在太笨了，身体又这样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聂大哥，求求你，梦儿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求求你帮帮姐姐吧！梦儿不想看到姐姐再这样痛苦下去了！”
聂云站在一片黑暗中，沉默了许久。他庆幸自己早早吹灭了蜡烛，这样他既看不清梦儿的脸，梦儿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知为何，他却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从小到大，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可他这个做兄长的麻木迟钝，从不会考虑弟弟的感受。反倒是弟弟心思细腻，一直在照顾哥哥。若他能像梦儿这样，多关心自己的血肉至亲，也许弟弟就不会不明不白地丧命……
“聂大哥……聂大哥？”
聂云慢慢将四轮车推到梦儿床边，艰难地道：“梦姑娘……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吧。”
他无法给出任何的承诺。每在这个房间中多逗留一刻，对他而言仿佛都是一种拷问。
这个夜晚，他辗转反侧，却难以入眠。一闭上眼，他就看见柳霞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秀丽的眉眼中却是深深的疲倦。柳霞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希望柳霞这样。他想看到的柳霞，是那个大气如男儿一般，能在月夜之下与他对饮烈酒的妙人。他能想象到柳霞独力一人支撑整个镖局的艰难。毕竟无论如何，她也是个女子。这是一场困局。对于柳家姐妹来说，这是她们走不出的窘境。
可他无力相助。他早已身陷复仇的血海里，无从脱身。他离凶手已经越来越近了。见到柯林后，他几乎已经有了定论。杀死弟弟的真凶，就还在这青淮城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