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孩终于从袖子里抬起头时，除了红通通的眼睛外，毫无修饰的脸庞一切如常，远称不上花容失色。看到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男孩，她抽了抽鼻子，随手推了一把:
“哼。”
这一推当然推不动一百多斤，肌肉发达的杨鑫桐，他只是陪着笑脸，一边把不成样子的校服卷起，一边心有余悸地问:
“许若，你哭什么？”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就像是触及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泪点，只要轻轻一戳，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女孩就会哭得不成样子。
可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我……”
许若犹豫了片刻，似乎在衡量眼前的男孩是否值得自己全盘诉说。看到那只皱巴巴，脏兮兮的袖子，她突然笑了，仿佛雨云里透出了太阳:
“我刚刚，有点想家。”
她又指了指绳子:
“看到这个，想起了家。”
家是什么？
是几栋青色的砖房，树枝插成的院子，瓦砾堆成的鸡圈，土地里整齐的菜苗。
是田间忙碌的爸爸，耐心缝补的妈妈，慈祥做饭的奶奶，皮到每天都想打一顿的弟弟。
是停电时一家五口，围着的小小的蜡烛光。
是生日时，奶奶和弟弟合唱的稚嫩的生日歌。
是气味潮湿的土，榆树间的秋千，芦苇制成的笛子，还有……几个小娃娃摇起的大绳。
☆☆☆
“总之说了你也不懂。”许若总结了一下。
杨鑫桐听得一头雾水，这种弯弯绕绕的东西他根本理解不了。不过，简单的脑袋也能得出简单的结论，那就是:
“许若你喜欢跳大绳？”
“……嗯。”
嗬，说了半天还是跳绳子嘛。
那就跳呗？
杨鑫桐捡起黑黝黝的绳子，四下张望，没找到临阵脱逃的小弟，不由得暗骂了一声“怂货”。
办法总比困难多，他转了转眼珠，把黑绳系在了低矮的桂花树枝上，再牵起另一端。重重晃了晃，确认绳子不会脱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那小弟还不如这根树叉呢。”
他招呼道:
“许若来跳！”
许若一怔，而后笑骂道:
“你真是个天才。”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去，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
童话里的公主走过铺满鲜花的红地毯。
现实中的公主跳过了一条黑漆漆的绳子，那一瞬光影斑驳，美好到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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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许若在笔记本扉页留下这句话，她郑重地把它递给杨鑫桐，一本正经的模样，就像垂垂老矣的皇帝传位给年轻有为的太子。
“太子”杨鑫桐接过笔记本，他把本子在手上翻转了好几圈，塑料壳落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叠响。他瞥了一眼女孩，表情依旧是那样的玩世不恭:
“这是要干啥？”
“马上文理分科了，在本子上写点东西给我呗？”许若小心翼翼地说。
“诶？又不是不能见面了，这么伤感干嘛。”杨鑫桐瞥了本子一眼。
“靠，你平时那么照顾老娘，不能再给我留一点遗产啊！睹物思人不行啊？”许若猛跺着脚，声声锵然，四周皆侧目。
“OKOK，行行行……”
杨鑫桐夹起了尾巴，乖乖写留言簿去了。
已经是高一上学期的末尾，十二月的寒风促使人们裹起了绒衣，吹得灯火也晃晃悠悠。许若已经完全适应了高一的节奏，但是，她却面临人生中一个重大的难题:
文理分科。
她的物理化学一般，数学却颇好，在普遍吃力的女生中更显得出类拔萃。而且，她对政治历史很感兴趣，再加上有数学成绩加持，按理说应该选择文科。
但是，她也知道，如果选择了文科，未来考大学在专业上会有诸多限制。比如说，无法选择工科，医科，理科……出路会很狭窄。
身边的大环境则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大部分男生选择了理科，大部分女生选择了文科，玩得好的执手相看泪眼，擦出火花的劳燕分飞——其实世事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相识，不知不觉分离，快乐是短暂的，很多人之间只有半年的缘分。
即使是发火最多的阚文正，分科前的一个月也格外温柔。
许若摇摆很久还是选择了文科，她也心怀鬼胎地去打听了一下杨鑫桐的分科意愿。果不其然，他填了理科，他理科成绩那么好，分班考试也是小意思，一定能顺利进入理科实验五班或者六班……
但一定不会留在七班。
文理殊途。
好烦啊……
要不，我也，改成理科？
这个想法一浮现，许若一惊，当即按住胸口，暗骂自己的行为天真，幼稚，无可救药。怎么能因为因为一个男生，选择飘渺无定的前途呢？万一自己考不进理科实验班呢？万一自己学不好物理化学，考不上大学呢？
许若啊许若，你根本没有犯错的成本。
心里的小魔鬼却愈发聒噪，不绝的心火烧热了她的脑袋。终于，某节下课，她忍不住心中的悸动，打算找班主任阚文正谈一谈改志愿的问题。
班主任不在，办公室里只有年轻漂亮的物理老师，虽然许若的物理成绩不好，她却很喜欢许若。见到许若，她热情地招呼她过来尝尝新买的黑巧克力。
许若咬着巧克力，舌尖尝到了实质的苦涩。情绪如洪水泄闸，她愣愣地开口:
“老师，你说我适不适合学理科啊。”
老师，说我适合吧，求你了。
对面的表态却让她无比失望。女老师摇摇头:
“我觉得不合适。你想学理科？”
“嗯。”
“为什么？因为喜欢？”
“嗯。”
物理老师笑了:
“许若，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适合比喜欢更重要。喜欢或许会消散，可适合就是适合。”
老师说的喜欢，和自己说的喜欢，不是一种喜欢。许若想。
可道理都是一样的。
时间和距离会磨平喜欢，亘古及今，无人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