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午夜。
待广场上的最后一支烟花消失于夜幕下苍穹上，李阳和赵雨晴也从长椅上起身，沿着柏油路往家的方向走去。
两人的归途恰好顺路，李阳是知道的。不仅仅在于曾经的假期，趁她父母不在时的造访，更有无数次楼下经过的默契，见到窗口灯光的会心一笑。
瑟瑟冬风裹挟着时不时飘零的黄叶，在绿化带上打了个旋儿，又坦然地躺在漆黑的道路上，等待环卫工人的清理。李阳踩在它们身上，耳畔传来不止的沙沙声，心中思绪纷呈。
他在想赵雨晴，即使他重新找回了女孩，也并不意味着诸事回到从前，一些东西正在改变，且已经改变。
他在想简昕，自己的那一走是不是决然到过分，她此刻在做什么，想什么？
还有他和她的过去，他和她的未来。
李阳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赵雨晴，想握住她的手，那一瞬对上了女孩的眸子，他动作一滞，悄无声息地往上挪了少许，最终只触上了她的手腕。
贴合，紧握。
身体的温度通过此处勾连起来，孤独感并非一加二而是一减一。仿佛寒风中的一艘小舟，无谓疏离冷漠，通过这点温存普渡慈航。
赵雨晴不说话，一贯话痨的李阳也沉默了下来——他原是最怕安静的，故而修炼出了一身没话找话的技能，只是此刻，他不想说。
或者是不敢说。
就像一块完美的，脆弱的水晶，不触碰便是最炫丽，触碰了就破碎支零。
最终竟是赵雨晴先开了口:
“李阳。”
李阳的脚步有了片刻的无措。收敛起仓皇，他干巴巴地回答:
“怎么了。”
“你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对曹安。”
赵雨晴的语气很淡，李阳却从中听出了千万种情绪。他赶忙抬起左手，揉了揉鼻子，即使戴着手套全无触感，他依然狠命揉了揉。感受着鼻尖因为大力传来的火辣感，李阳觉得自己清醒了些。站在他的立场，这本不该是一个问题。少年匆匆回应道:
“跟渣男有什么好解释的，回去后就赶紧分手呗。”
“……”
赵雨晴叹了口气。她抬起头，盯着李阳，缓缓道:
“好。我……答应你。”
李阳盯着少女眸中的苍白，他心里的不安感愈发浓重。某种预感隐隐成为了现实，失去了往日的伶牙俐齿，他艰难地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来:
“雨晴，我怎么觉得你……还对曹安有所留恋啊。”
赵雨晴沉默了。她把头埋在围巾里，眼睛失去了焦距，眸中的光芒散失殆尽，像一只知晓了一切，却依然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
哦……
哈，我就知道。
女孩的低声从毛绒里传来，割裂了空气，寸寸前进，如一根银针，细细密密，精准戳进了李阳的心里:
“我不想骗你。李阳你不懂，感情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喂，傻姑娘，曹安到底有什么好的啊，值得吗？李阳在心里呐喊着。表面上他却镇静到过头，强稳着情绪，咬牙道:
“那你说说，我来听。”
我来听。
听听你的心，也想问问我的心。
“曹安他……有很多缺点。他不够体谅我，他有很多坏毛病，他这次还差点让我去陪那些狐朋狗友，他不够尊重我，他还胖，他有时候很怂。他真的好多好多坏毛病……”
“可是他对我好过呀！那些温柔我没办法忘记，那些一起的时光也不掺假……”赵雨晴呜呜地哭了出来，“我还不想放弃他……李阳我不想骗你，我真的不想放弃曹安……就算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
李阳欲语无言。
他真的不懂什么是爱情，是他心中的患得患失吗，是酸涩，是期待，是走廊上的频频回转，还是课间的惊鸿一瞥？
爱情真的有这么伟大吗，能让一个女孩子，对一个差点践踏了她身心的女孩子选择原谅？
还是说爱情如此卑微，让深陷其中的人宁愿低到尘埃里，也要留住某人？
“值得吗。”李阳艰难开口，“为了一个渣男，值得吗。”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赵雨晴说，“但他是我的初恋，我在飞蛾扑火，已经无法回头了。”
李阳长出了一口气。他松开手，在赵雨晴惊惶的目光里，又把手搭回了她的头上。见手中青丝似在寒风中隐隐颤巍，他拉起了赵雨晴的帽子，用力下压了些许，让羽绒与肌肤贴得更紧。路灯的光华倾泻而下，少年眼帘中也渲染上了一层光雾。女孩抬起头，又再度低下头。
就这样沉默了很久……思绪凝滞，情感凝固，只有脚步踩着时间前行，不曾停留哪怕一瞬。
那就向前走吧，忙忙碌碌，兜兜转转，人们始终在不停向前。
于是，两人经过了一个又一个路口。城市在零点的喧嚣之后终于渐渐睡着了，把偶尔有人簇拥着呼啸而过，欢乐与悲伤把周遭分离成两个世界。
就像此刻的李阳，究竟是该庆幸自己找回了最好的朋友，还是感伤她依然深陷泥潭，无法摆脱呢？
……
已经能看到赵雨晴家的那栋高楼在夜色中的影子了，李阳依旧没想好该怎么回应女孩。寒冷似乎让思维也停止运转了，他焦躁地跺了跺脚，引来身边的她犹疑的目光。
或许，只能继续拖着了吧。
这样的感情纠葛不是李阳可以处理好的，如果他能，就不至于久耽于前尘往事，因为某个念头纠结至此了。
脚步声撞上墙壁，打开了楼道里的声控灯。站在青灰色的楼梯口，李阳松开了赵雨晴，他搓了搓手，抿起了嘴唇:
“我不送你上去了啊……新年快乐，我最好的，朋友。”
赵雨晴点点头，她缓缓转身，拾级而上，与李阳拉开两三层的距离。
少年目送着少女远去，就像很多很多个曾经一样。
下一秒。
少女蓦然回头，正对着目送她的李阳。
少年似乎出神了，只是呆往着她，没有别的动作。
赵雨晴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她语调颤抖，即使卖力压制，也难抑眉宇间的激动之色。
“李阳，其实，我们也认识很久了，要不我们……”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女孩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尖锐的声音把李阳从怔怔出神的状态中敲醒，他匆忙掏出手机，简昕的名字伴着铃声在电话上跳跃。下意识划开屏幕，简昕的声音伴着漏音的麦克风从中飘出，有些焦急，又透着股藏不住的俏皮:
“李阳，你回家了吗？我和紫怡准备回去了，但是在路边看到了你的自行车……”
哦，自行车。
也说不准是单纯地忘了，还是只是为了陪赵雨晴，总之，自己没有推自行车回家。
简昕依然这么细心，会关注到自己的车在不在。李阳心头一热，他回道:
“哦，我已经回家了。那个，是因为冬天夜里骑车太冷了，我没有带手套，所以就把车留了下来。”
“那要我给你把车弄回去吗？”
“不用啦，你又没有钥匙。反正明天还是假期，我自己弄回去就好。”
“哦，那你注意安全哦——对了，赵雨晴还在吗？”
李阳下意识抬头，望向赵雨晴的方向。可是她已经消失在了转角处，连带着那句未说出口的话。
赵雨晴，你想对我说什么……
“喂，李阳？”
“嗯……赵雨晴已经走了。”
“嘻嘻嘻。那就好，李阳阳，新年快乐，送上我的第一个新年祝福，已经2017年了哦。”
“嗯，新年快乐。”
“不打扰你啦，挂了？”
“好。早点睡。”
听到听筒里传来“嘟”的一声，李阳摁下电键，熄灭了手机屏幕。下一秒，声控灯也随之熄灭，于是，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寂静与黑暗里。
靠在墙壁上，脑海中回荡着很久之前，赵雨晴说过的那句话:
李阳，你千万不要喜欢上我。情侣是会分手的，朋友是可以做一辈子的。
朋友是可以做一辈子的……
李阳很想一个人，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
PS:阳秋子回来啦！接续《一场烟火散落尘埃》的结尾，续写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