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露绕开粉笔灰，登上了板凳，摘下墙头的尺子，开始描直线。
她描得非常认真，因为她知道，王祥接下来会在上面写字。
粉笔划过黑板，拖曳出流畅的白色弧线，伴生出清脆的，像敲击玉盘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醒目。
待王祥从水房接来了水，预备着用抹布清理着沟槽时，他惊讶地发现，女孩已经描完了白线，开始在空白的地方作画了。
这次的主题很简单，迎接期末而已，他不愿耽搁谭露的学习时间，打算让她画几棵树木花草了事，看着架势，女孩显然不愿敷衍。
王祥突然生出了一种错觉——谭露就是为了画画而生的。只有在画画的时候，她才像个“活人”。
活人非存活着的人，而是鲜活的人。
平日里的她坐在桌前，像是一张以假乱真的油画。
谭露这么好，怎么会是油画呢……他咳嗽了一声，收敛起一刹的胡思乱想，扶着黑板侧面，攀登上了凳子，开始在最上方用早已准备好的半截粉笔头，勾勒起“备战期末”四个标题。
表盘上的针滴答旋转，时光附着时间飞逝。
王祥乏了，扫了一眼谭露。在她的手下，带着圣诞帽的雪人活灵活现，用白色“石子”排出的面容眉眼弯弯，笑得分外可爱。王祥不由得也笑了:
“谭露，你这个雪人画的不错。”
“还好。”
谭露轻轻点头，显然是应允了男孩的夸赞。
这么沉闷可不行啊。王祥有意搭话，便挖空心思找了个话题:
“那个，不过说起来，学校好像不提倡过洋节来着。说是会影响那个政治书里，额，老阚说过的，叫……”
“文化自信。”谭露说。
“对，文化自信。”
女孩说什么就是什么，王祥赶紧应和。
“文化自信都不知道。”谭露停止绘画，淡淡地说。
“啊？我不是不知道，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王祥顺口开始辩驳，“我的意思是，圣诞帽就有点不文化自信的感觉，虽然也没有那么不自信……”
他越说越混乱，越理越词穷。即使肚里没货，他也能感觉到，自己摊上了大麻烦。
还不如不说呢！
“……”
谭露不置可否，她继续画着雪人背后的扫帚。
只是可以看到，扫帚的痕迹明显用力了几分，颜色较之雪人，显得更深了些。
因为了解她的性子，王祥便愈发焦躁。他知道，谭露越是淡然，她心里记得越深，越是哭闹，事情反而没有那么严重。他没心思赶工，赶紧放下粉笔，跳下板凳，走到谭露身边。他言辞恳切道:
“露露，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说的，补习也不磨洋工。我错了，真的，我错了……”
然后，王祥看见谭露的脸颊上沾染了些许粉笔灰，透过飘扬的刘海，齐整的眉，那张精致淡然的脸庞竟显得明珠蒙尘。
下意识的，他伸出手，触碰到了女孩的脸颊。
触及之处，分外细腻柔软，让他想到了用春天的蚕丝织成的，最光洁的绸缎，还有夏日凉凉的井水，让人不舍得放开。
王祥稍稍捏了一把。
谭露也不躲闪，只是抬起头，盯着王祥的眸子，那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满是深邃，写满了少年看不懂的答案。
时间仿佛静止了。
时间真的静止了。
☆☆☆
伴着隐约洒下的月光，地理老师宋波摸索着扶手，磕磕绊绊走上了三楼。按照寻常时间，他已经是该走了的，不论在哪里看教案，至少已经在家里的沙发上。
可今天不是寻常时间。高三年级地理教研组开会，商讨即将开始的，和一中的联谊考试上应该出些怎样难度的题目。在教务处那边，他提出的几个创意都被教研组长否了，心里正生着闷气，又发现包忘记拿了，只好摸着黑上了楼梯，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找到包后，他关上门，打算从有灯的高三七班教室那边走。在路过高三班级的时候，见里面仍然灯火通明，他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恰好看见了王祥捏谭脸颊的那一幕。
……
宋波神色凝重了起来，他悄悄扶住身子，按下了鼓起的皮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