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松音堂料理。
邹爽做东，约祝俊曾奕小酌。
褪下Giada休闲西装，Armani白色真丝衬衫透出诱人轮廓曲线，酷飒的短发，摇曳闪亮的长吊耳环，清爽干练极具风格，同时满满女人的魅惑。
曾奕对邹爽衣饰风度佩服五体投地，这就是她今年十年的路标偶像。
祝俊感觉邹爽距离越来越远，如果没有之前的交往，如果自己只是一个穷学生，在街上遇见这个自驾宝马的摩登华丽的女人，自己有勇气和她说话并一起饮酒吃饭么？
“北京实在太冷了，习惯了那边温柔清爽的空气，回来都有些不适应了。”邹爽笑微微说。
“深圳是个什么城市呢？”祝俊问。
“怎么说呢，”邹爽沉思一下说，“它是一座最不像中国的城市，一个没有历史只有未来的城市，一个年轻人前仆后继倍速快进变身改命的城市。”
“听你这么说，真的很想过去看看。”祝俊说。
“千万别去，你去了深圳就有一股省城老人味儿了。”曾奕说。
邹爽笑：“小奕嘴巴怎么忽然变得刻薄了？”
曾奕嘟起嘴说：“我是对宽厚人宽厚，对有趣人有趣，你没有看见前些天某人对我怎么刻薄十倍呢。”
“我不信，有么？祝俊。”
祝俊温和笑笑，端起青花瓷杯，向邹爽再朝曾奕敬酒，没有否认算是默认。
邹爽曾奕端起酒杯浅浅饮了，祝俊将酒一饮而光。今年以来祝俊经常喝酒，无论陪请客户还是跟猴子吃饭，有酒就会喝上几杯。日本清酒度数不高，喝起来绵柔如春雪。
“越来越像大男人了。”邹爽似赞若贬，“男人做事，事业和生活要分得开，外面不管遭多大压力受多大气，都不要带回给亲人哦。”
曾奕对祝俊扬扬下巴，听到没有，邹姐说你呢。
祝俊微微点头。那天夜晚争吵之后，祝俊出屋找曾奕，曾奕已经打车回家。第二天曾奕没来公司，打电话也不接。中午祝俊回学校果然在宿舍抓到曾奕，曾奕还在生气都没吃午饭，祝俊讲笑话扮鬼脸把曾奕逗笑，挨过曾奕一阵粉拳，两人拉着手下楼吃饭。
“祝俊啊，以后我们俩别再吵了好不好？”
“严重同意，以后我再对你大声说话，你就提醒我。”
“怎么提醒？”
“你就说‘你欺负我！’最好眼里含着泪，声音再娇一点点。”
“我才不会呢！是不是以前有人对你这么做过，让你很心疼？”
“你想哪去了，才没有。”祝俊说着心里却是一疼，想起许欣团雪球偷袭还奋力想把他摔倒打不过又乖乖求饶的纯真笑脸……侧面望见曾奕温寻注视的目光，急刹思绪紧握住曾奕的手，觉得自己是个可鄙的走私犯。
祝俊很想像邹爽说得那样，工作与生活分开，外面撑起一片天地回来友善对待亲人，只是他做不到。他和曾奕两人一天三分之二时间学校公司都在一起，将生活工作分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海欣何去何从又是他们共同面临最重要且无法绕开的话题，而每一次深入这个话题，两人又必定由分歧产生争吵。祝俊感觉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急躁，经常控制不住地对手下和员工发火。
祝俊尽力对曾奕好，曾奕也一样，两人像避开雷区一样小心翼翼避谈敏感易争论的话题。可是接下来两人发现，雷区像喝了魔法药水怪物一天天变大，大有将两人逼至无话可说的地步。
有些事情注定是无法逃避的，元旦假期海欣将召开重组以来第一次股东大会，商议确定来年发展规划。而祝俊的方案在公司管理层都未能拿到多数票，曾奕届时也必须明确表态。
两人都急切盼着邹爽回京，仿佛把邹爽随身携带的小包里藏着能解决种种困局的灵丹妙药。
祝俊给邹爽和曾奕续满酒，也给自己倒上。
“公司年底有什么活动吗？”邹爽风清云淡地问。
曾奕说：“现在人多了，像去年那样组织联欢比较难，31号发年终奖下午开茶话会，还有抽奖等小活动。”
祝俊说：“明年的规划方案我发你邮箱了，朱大明也做了一个方案，要求一并提交股东会讨论。”
曾奕点头：“我都看了，两个方案差别很大啊。”
祝俊有点愤愠：“真搞不明白朱大明的定位，我都快指挥不动这个常务副总了，财务和人力资源也快成独立王国了，这个人能不能把他调走或者裁掉？”
邹爽摇头：“裁不掉也调不走的，即便你把朱大明赶走，恐怕还会来一位更厉害的角色。”
祝俊问：“那这个公司到底谁说了算？”
邹爽问：“你说呢？”
祝俊说：“当然我说了算！”
曾奕说：“小事你说了算，大事股东说了算。”
邹爽说：“曾奕说的没错，协议里明明白白写着，公司每六个月固定召开一次股东大会，若有重大事情临时召开股东大会投票表决，决议只要2/3以上股东同意即能执行。”
祝俊说：“我们投票未必会输。”
邹爽说：“你错了，这里2/3是指占2/3以上股份的股东，只要善水和花科联手，铁定能通过他们想通过的决议。”
祝俊问：“他们会联手吗？”
邹爽说：“会的，善水黄总和花科王总曾是战友，他们之间有过多次密切合作，善水往海欣派了朱大明和人力总监，花科出了财务总监，这样公司最重要的人事权和财权就已经被他们掌控了。”
祝俊深吸一口气，他从来没有怀疑自己在海欣的老大地位，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曾奕也吃一惊：“姐姐你为什么不早提醒我们？”
邹爽说：“我提醒了啊，融资协议签定之前我告诉过你们，如果善水花科资金进来，大股东二股东都将易位，他们将占据三分之二多数，将拥有对海欣的控制权。”
祝俊说：“当时听了没太在意，因为之前你和薛先生就占多数股份，感觉没什么么。”
邹爽说：“那是因为我恰巧在支持你！现在看倒有点害了你，该让你早早对股份构成这个最关健事情警觉的。”
祝俊懊恼地说：“以为我做法人和CEO,公司就一直是我的呢。”
曾奕说：“姐姐你还会支持我们的，对吧？”
邹爽说：“我支持已经没什么用了，我的股份只占10%，加上你们三个的也不过40%。”
祝俊抱怨说：“你为什么要减那么多呢，你可以一直做海欣的大股东啊。”
邹爽笑：“我哪有那么多钱啊，海欣要快速扩张就要再烧好多钱；若要平稳发展利润就有上限，有利润更高的项目更需要用钱，而且这次善水花科给出的价格也算不错，薛先生走得就非常满意，我本要也要全清的，就想着再扶助你们一把，才留了10%。”
邹爽说得一点没错，在祝俊他们寻找投资四处碰壁之时，邹爽投下第一笔资金才了海欣的诞生，之后又给了祝俊充分信任和发展自由，并再次注资，帮助引进薛先生，关键点支持祝俊，才有了海欣直至今日的成就，从哪方面说邹爽都是海欣的神仙教母，可以说是有始有终有情有义。
这些事实祝俊全清楚全记得，但是听邹爽这么说，心里还是丝丝凉意，感到被抛弃和委屈。
曾奕抬头问：“姐姐你不再看好海欣了吗？”
邹爽笑：“我一直很看好你们，但是商业的事就要按商业的规律来，要分开。以前我和你们一样，热血得恨不得和整个世界恋爱，结果呢，一身伤疤全心伤痛。”
“邹姐讲讲你过去的故事吧。”祝俊诚挚地说。
“怎么，曾奕没跟你说么？”邹爽小小诧异。
曾奕往邹爽那边一靠：“姐姐传给我的密笈，我才舍不得告诉他呢。”
木门轻轻拉开，爽心悦目的酢肴和冷钵呈上来。“尝一尝，冬日里这么肥鲜的生蚝，很难得呢。”
“姐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曾奕分几次咽下一小团海发菜问。
“那要看你们想要什么了，如果想玩刺激就赌一把大的，接受朱大明的方案，趁现在IT投资还发高烧，有那么一分可能就赌成了。”“才一分可能！”祝俊曾奕惊叫。
邹爽笑：“已经很不低了，我说的是把海欣打包上市这件事。”
祝俊和曾奕互相望望，直觉不可思议，海欣上市他们只当玩笑说过，从来没有认真当回事。
“这真有可能吗？姐姐。”
“我说了，一分可能已经不算低了。”
曾奕先惊奇又兴奋很快又沉落下来，瞥眼祝俊说：“一分可能的事情，祝俊绝对不会做的。”
邹爽说：“你们没有必要做到底啊，等到C轮D轮E轮融资的时候，就可以择机退出，海欣炒得规模越大，你们股份变现就越多，最后谁接最后一棒，能不能成是烟花还是臭弹就是别人的事了。”
怪不得赤水花科薛先生，还有朱大明等高管一个劲儿要把海欣做大炒热，自己坚持稳扎稳打，实际是挡人财路啊，祝俊好像明白了很多。
“对不起了，邹姐。”祝俊举杯向邹爽赔敬，邹爽原本也有可以赚更多钱的。
曾奕以为祝俊做了决定，虽然失望也在意料之中。邹爽心领神会，笑着与祝俊碰杯：“没什么了，这也正是你可爱的一点。”
“他哪里可爱了？”曾奕不太明白。
邹爽说：“场景重现啊，上次我说这句话是德聚公司被收购的时候，我离开德聚要祝俊跟我一块去做房产中介，祝俊说他要做专业做实业做科技，哪怕钱少也乐意，房产中介倒买倒卖钱再多也不屑不稀罕。”
祝俊辩解：“我没说不屑不稀罕，我只是说不想做。”
曾奕直喊可惜：“跟着邹姐做就对了！邹姐两年赚了套大房子，你起码也能得个卫生间！有了钱你想做什么不容易？就是创业也不用求人了。你非要留下坚持什么操守理想，结果呢，没两天就被人排挤炒掉了。”
祝俊露出苦涩地笑，清酒酒劲上来了么，记忆和世界变得恍惚，如果重回三年前，自己将会怎么选择？跟着邹爽做中介，或许钱包小满不再缺钱，父亲生病能得到更好的照料，不过谁又能保证不会冒出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新的大事件呢，或许更幸运，也许更倒霉，曾奕还会是自己女朋友么，乔侨可能没有出国，猴子还会和许小红在一起，许欣又会怎么样呢……也许自己已经那么做了，所有能想到没想到的种种全都一一实现了——在无数平行世界里，只是自己不知道。
不知不觉，祝俊张开嘴角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