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直接去莲花大厦？”火车刚开出省城猴子就问。
“先回学校。”祝俊说。
“回学校做什么？曾奕在公寓等我们呢，说好了给我们接风。”猴子说。
祝俊闭上眼睛。他没有理由不去莲花大厦，一大早曾奕就打来电话，问他几点钟到北京，他们已经整整八天没有见面了！
“你怎么了，生病了？没精打彩的。”猴子问。
比生病更重，无药可救。从林学院出来，祝俊一直没有走出震惊与悔痛，恐怕这一生也走不出去了。许欣为什么要那样？去北京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想到在公寓自己冰冷地拒绝她、说最伤人的话给她听，祝俊就心如刀绞，刮骨剜肉去不掉一个悔字。
如果那天许欣没有抢救过来，他会怎么办？殉情自杀？第一念头他当然会，君能为我来，我当和君去！再思再想，他不得不羞愧地承认他不能，还有东西不能放不，他不能将老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世上，不能太自私。自杀的人是自私的，祝俊却是唯一一个不能遣责许欣的人，又是最应该谴责她的人，因为如果她真的走了就等于将他生生世世推进万劫不复之地！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水晶般透明，水一样温柔，梦一般精灵，又如火一样般炽烈！
祝俊自惭形秽，无地自容，自觉瞬间老了二十岁。
猴子真的好天真啊。
猴子表情忽然有些扭捏，吞吞吐吐说：“昨天街上碰到罗汉和李红霞了，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该不该告诉你？”
祝俊闭着眼说：“别告诉我。”
“是关于许欣的……”
“不要跟我说。”
“我觉得你应该知……”
祝俊猛地摆手：“不要跟我说！不要跟我说！”
猴子悻悻地闭上嘴，心里憋得难受。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他憋了整整一夜，打算火车开了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祝俊，这消息实在重大和惊悚，怕把他震傻了。好不容易火车开了，没想到一张嘴祝俊还不让说，知道了是许欣的消息还不让说，不说就不说，你到时别后悔！
祝俊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仿佛缺了一个月觉似的。
火车快速无声地疾驰着，猴子烦躁地站起来：“买两罐，不，一罐啤酒！”拿了啤酒独自到过道处喝酒解闷去了。
一路无话，祝俊一直睡着。火车进入北京西站的时候，祝俊醒了，起身对猴子说：“我们去莲花公寓。”
出尔反尔，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祝俊成了一台高效自动机器人，每天无声地运转着，除了不得不吃饭睡觉充充电和“灵魂交友”项目偶尔讨论，没有别的事，好像完全删除了幽默、情趣和享受生活的程序。
猴子和曾奕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猴子跑到外面楼道吸烟，曾奕拿了罐咖啡饮料跟出来。
“把我当牲口用！回北京五六天了，除了给我布置任务就没跟我说过话，这么多天我一次都没下楼呢，外面世界什么样我都忘了。”猴子狠狠地吐槽。
曾奕苦笑说：“我比你好一点，把我当男人用了。”
猴子愤慨：“太不知道怜香惜玉了！我都怀疑他逆化成非有机生物了！”
曾奕问：“他遇到什么刺激的事了？我从省城走了之后。”
猴子猛地摇头：“没！没有！哪有那么多刺激的事儿！”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那就怪了，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曾奕自言自语。
猴子默默吸一口烟。祝俊的变化实在太明显了，但不管祝俊变成牛魔王还是变成猪刚鬣，猴子都能接受，谁让他们是十几年的兄弟呢。不过对于曾奕来说，这个变化就太难受了，一周前分别时还是温情脉脉的恋人，回北京毫无症兆变成了机器人同事，没有了任何私语和亲蜜，曾奕能忍到现在没有翻脸和发火，猴子都觉得是一个奇迹了。
“甭理他！可能吃错药了，过两天药效散了就没事了。”猴子把烟头摁灭了说。
“他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曾奕问。
“有过吧。”猴子含糊地说，“你就当成青春期成长紊乱综合症好了，成长太快了，精神没有跟上。”
“人呢？都跑哪去儿？分给你俩的活都完成了吗？”屋里传来祝俊的问声。
曾奕和猴子互望看着笑了，猴子将烟头攥在手心小声说：“周扒皮！”
曾奕笑着说：“别抱怨了，中午叫两个好菜——不走基金我个人请客。”
猴子左思右想，觉得这个事还是不能告诉曾奕，那等于投下一超剂量催化剂，产生的化学反应足以将曾奕和祝俊的关系炸得分崩离析，当然也有可能变得更加紧密，如果他们能抗得住这个考验的话。
猴子不敢冒这个险，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讲，一肚子秘密和想法，猴子快要憋疯了。晚上吃过曾奕做的西式简餐，猴子借口买包烟坐电梯下了楼，出了大厦深吸两口气，空气带着夏日温热的黏稠。不知怎么想起了小星岛海滩，虽然也热但是清爽入骨。
顺着人行道向前走了几十米，回头望望没有他人，猴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陈小红的号码，一口气把这些天发生的遇到的事全说了。
“什么？许欣为祝俊自杀？？？”陈小红惊叫的声音从湖南爆到北京。
“死叫什么！千真万确，我问了好几个人确认。”猴子说。
“太不思议了！”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这正是许欣的风格。”
陈小红问：“你喜欢这样的风格吗？”
猴子说：“我担当不起。”
停了片刻，陈小红问：“猴子，你会为我自杀吗？”
“你神经吧？”
“回答我！”
猴子说：“如果我们俩都中了毒，只有一颗解药，我会让给你吃；如果遇到空难只有一个降落伞，我会让给你用；如果漂流在……”
陈小红打断说：“不是那种情况，我是说为了感情，比如我要和你分手，你会自杀吗？”
猴子说：“当然不会，我会努力不让分手发生。”
陈小红说：“超自然力量不让我们俩在一起，给你一把左轮手枪，枪里只有一发子弹，俄罗斯轮盘赌，你朝脑袋开一枪，死不了我们俩就可以在一起，你会开枪吗？”
猴子说：“我会向超自然力量开一枪！”
陈小红说：“超自然力量你打不死，你没得选！只有打枪赌一把或者放弃，你会怎么做？快说快说！”
猴子说：“枪里只有一发子弹，如果有一万个弹槽，我就赌一把。”
陈小红怒了：“你还不如去买彩票呢！我就知道你不会！”
猴子反问：“你会吗？”
陈小红哑巴了，过了一会儿闷闷地说：“我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