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母开了门看见许父，问：“你找哪位？”
许父沉着脸说：“祝俊在这里住？”
祝母点头：“是啊。”
许父说：“我就找你们，我可以进去吗？”
祝母请许父进了屋。厅里光线阴暗开着灯，一股中药混合韭菜的味道扑面而来，许父不觉用手掩住口鼻，看着脚下水泥地板小心地向前迈步。
祝父坐在客厅椅子上，问祝母：“这人是……”
许父看见祝父吓了一跳，祝父靠在木椅上身材高大状似骷髅，脸色腊黄，眼窝深陷——这都是什么人啊！
“我是许欣的父亲。”许父站稳了说。
祝父和祝母互相看看，祝母有些慌乱连忙说：“许教授，您坐、您请坐！”不知该请许父坐到沙发上还是坐到木椅上。
许父站着没有坐，对祝父说：“你是祝俊的父亲吧？”
祝父强忍着疼痛和咳嗽的折磨，微微点了点头。
在许父看来，祝父的举动真是傲慢之至，忍着厌恶说：“我直截了当说了，我来这里是为了你儿子和我女儿的事。”
祝母察觉出许父来意不善，小心地问：“小俊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小欣的事么？”
许父含糊地点点头：“我就是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才来这里告诉你们二位。”
“您说。”祝母心提到了嗓子眼。
许父说：“我希望你们管好你们的儿子，不要让他再骚扰我的女儿。”
祝母一惊脸色唰地变了，扭头望向祝父，祝父表情很镇定，忍着疼痛缓缓地说：“许老师啊，孩子都大了，交往是他们的自己的事……”
许父打断说：“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他们大了？他们才多大？能懂什么事？或许你们家孩子什么事都懂，我们家孩子和你们家孩子不一样。”
祝父问：“怎么个不一样呢？咳咳……”
许父看看屋里摆设说：“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成长的环境不一样，接受的教育不一样，许欣她从小到大只知道学习，是我们省城的高考状元，现在还跟白纸一样单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你家儿子当然不一样了。”后面更过分的话他没有说出来，“我希望你家儿子不要再找我女儿，一次都不要！”
祝母听明白了，实在忍不住说：“还不一定谁找谁呢。”
许父脸一下涨红了：“我家女儿我会严加管教！也请你们管好你家孩子！！请他不要晚上找人到学校我家楼下喊人，他不要脸面我们还要！还有，今天早上你家儿子是不是去了火车站，要不是今天我碰巧碰上，他都要把我女儿拐骗跑了！这是正经人家孩子做出的事吗？！”
祝父低头剧烈咳嗽起来，原来无血色的面孔变得更加骇人，祝母顾不上应答赶急扶住祝父递过毛巾。
许父问：“他这是……”
祝父用力抬起头对许父说：“我没事，老毛病……许老师，我听明白了，我不相信我儿子…咳咳咳咳……”
祝母回过头气愤地说：“你当老师的，一张嘴两片唇好坏是非随你说，不如把祝俊小欣都叫来，一起问清楚说清楚！”
门铃忽然响了，祝父推推祝母让她去开门，门刚一打开，涌进来钢炮儿、大力五六个年轻人。
钢炮儿、大力都是祝父工厂的徒弟，原先在另一个车间，都是不好管教的愣头青，大错不犯不错不断，一次上班中午喝白酒，车间主任说了几句，两人仗着酒劲把主任给摞趴了。厂里要杀一儆百把两人开了，当时钢厂效益极好，钢炮儿老妈瘸着腿来到工里四处求人，最后找到祝父，请劳模开口帮着求情留人。
祝父答应了，以自己名誉和前途担保，向领导请求给他俩一个机会，把钢炮儿大力调到自己组里，如果一个月他管教不好，任由领导处理。领导同意了，不知祝父施了什么魔法，两个从来不服管教的刺头换了车间像换了两个人，工装穿戴整齐遵纪守时上班不再喝酒，加班突击也毫无怨言，而且对工作有了兴趣和热情，一年之后两人都成了厂里标兵式的技术能手，也成了对祝父言听计从的关门徒弟。
“师傅，今年过年一直值班，给您拜年拜晚了。”钢炮儿说着，要按本地老规矩下跪磕头，被祝母在旁边拉住。钢炮儿新剃了个光头，炸愣愣泛着青茬，在一群人中格外显眼。
祝父喘着气说：“大冷天剃什么光头，充愣呢装横呢？”
大力在一边笑着说了：“师傅，他倒不想剃光头，只是没办法儿。这不过年替人值班好几天晚上没回家么，他媳妇怀疑他跟二车间的厂花小卉有一腿，怎么解释都不信，逼得钢炮儿虎劲上来削发明志，他媳妇这才答应让他上床。”屋里暴发出掀翻楼顶的爽快笑声。
许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只感到这帮人鄙俗可怕，向厅里面移了两步和他们拉开距离。
“师傅，你家有客人？”钢炮儿看着许父问。
“这是林学院许教授，是……”许父不知道该往下怎么介绍。
许父摆手说：“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们表个态，从此我们山高水远再无纠葛。”
祝父说：“孩子我会管教，我会教他怎么做人怎么做事。”
许父不耐烦说：“明确点，你要明确地说禁止你家儿子再和我女儿交往，他不配。”
钢炮听出大概意思，瞪圆眼睛说：“咋说话呢，我弟弟怎么不配你女儿了？”
许父自觉失言，连忙说：“我是说不合适，不说谁高谁低谁好谁坏，是差异太大！我们家最大房间全部用来装书，你们家恐怕连个书架都没有吧？”
钢炮怼着说：“你们家书架都是自己打的吗？书多就得瑟啊，老五他们家开书店的呢，按你的道理比你牛逼多了！”
大力跟着说：“读书越多心里弯弯绕越多，以前还知道遮掩点，现在都摆明瞧不起人了。”
另个青工说：“你还真以为你是国家主人领导阶级啊？”
许父在学校里算是纯粹的另类，没想到这里直接被归为异类，他不知该怎么辩解，他不熟悉这帮人，也不了解这个环境，但觉出这帮人虽然没有文化但有着一种让他感到害怕的原始洪荒力量，他不觉往后退了两步，扭头对祝父说：“你能不能让他们不要插话。”
“钢炮、大力。”祝父气息微弱点了名字。
屋里孔武有力一帮人顿时鸦雀无声了，但目光仍如探照灯一样不怀好意地照过来，许父忽然感觉到祝父有点像杜月笙了，这个瘦成骨头病怏怏的人绝对不好对付，他有气度有主见，假如他没有拘束在工厂的话……
许父来不及多想，受到气场无形的威压，他调整策略换了语气说：“祝师傅，你是劳模也是家长，可怜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许欣他妈过世早，我一人把她拉扯大，许欣她也争气，从小就是学霸，将来还考研还要出国，是完全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条路子，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只请求你们放过她，让她专心在既定光明的道路走不下去，算我做父亲的请求你们了。”
这一番充满感情的话打动了祝父，让祝母抹抹眼角，其他年轻人互相瞅瞅，有了孩子的人心里更是复杂。
说着说着，许父也被自己的话感动了，愈加激动地说：“为了女儿，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如果下跪请求你们能够答应，我愿意下跪；你们如果有别的要求，能满足的我统统满足，我可以给你们钱……”
“你把我们当什么。”祝父奋力打断许父的话：“我们不是黑社会，不是无赖，不是乞丐。你不用说了，我告诉你：你家门槛高，你家女儿好，我恭喜你，但是一点也不眼气，也无意高攀。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们祝家不会再和你们许家有半点联系。”
许父呆住了，祝父不卑不亢几句话让他意想不到，真的这么简单？又不由他不信，祝父的言词语气神情气场，表露散发出的是一种不容怀疑的承诺与尊严，他不由不信，不由不尊重。有那么一瞬间，许父甚至感到了自己的缈小与惭愧。
对这样的人，真不用再多说了。
许父向祝父深深鞠个大躬，起步走了。
屋里的人无声地为他闪出一条道。
走到门口，许父拉开门，多年养成的检查实验稳妥的习惯，让他回转身多说一句：“祝师傅，你你说话一定要算数！”
祝父闭上摆摆手，刚才说话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
许父走了，门被拉上。
“师父，这孙子真的是林学院教授？要不要给他个教训？”钢炮问。
大力说：“爹这样，女儿也好不了哪去，小俊长和那帅样儿，还怕找不到媳妇？这个白给都不要。”
祝俊紧闭着眼睛，忽然止不住咳嗽，猛烈地咳嗽，然后干呕，祝母连忙扶住轻拍，一群人紧张地围成圈。祝父连咳带呕喘不上气，头上虚汗滚落，猛地吐出一滩黑血，终于晕了过去。
“叫救护车！快打120！”
“坐我车先送医院！”
众人七手八脚，慌乱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