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欣的电话依然打不通，发短信也没有回复。仿佛开了强力屏蔽，把他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
祝俊电话猴子，让猴子联系许欣。
“许欣手机关机，短信微信还有QQ全都没回复。”猴子说。
猴子专门跑了一趟图书馆，从一楼阅览到二楼书库再上三楼，上下五层每个房间都仔细寻了，“没有，许欣她没有来图书馆。”
“许欣她发生什么事了？”猴子电话里问：“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什么都没有，你别管了。”祝俊把电话挂了。
许欣肯定被她老爸看住了。
只是，一个大活人，你爸不让你出来，就真的没有办法出来么，都信息时代了，发个信息过来都不可以么？祝俊焦躁又有点埋怨。
心情真是糟糕透了，冰凉沮丧，糟糕到极点无以复加。
父亲又吃不下饭了，时不时剧烈地咳嗽，长时间地呻吟，就是不去医院，药液、营养液、镇定剂，一针一针一瓶一瓶地打，家里弥望着腐朽的气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要是这样再拖上一年、两年、三年，他会发疯的，真的会发疯的，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尽头，大家全都要在这个黑洞里吸干熬烂扯成碎片。
他怎么还不死掉呢，祝俊禁不住想，有那么个时刻对父亲、对这个家庭充满了深深的怨念，为什么别人家动辄百万千万，自己家十万百块也觉得珍贵？为什么别人住别墅大房，我要住在这么老旧阴暗的房子？为什么别人家车库有车，自己家偏要有一个癌症病人？自己不够勤奋、不够努力，还是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坏事，要遭遇这样的境遇？？？
没有答案。
想过之后，他又对自己有这样的念头感到可怕和恶心，禁不住抽自己嘴巴，连声痛骂自己真是畜生、小人、没良心、无能、废物、自私自利、阴暗龌龊、卑鄙无耻……把自己骂得十恶不赦贬进了十八层地狱。
可是阴暗也好、反省也好，绝望也好、空想也罢，又都有什么用呢，生活依然是生活，现实依然是现实，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父亲依然躺在床上疼痛呻吟，家里依然黯淡无光，医疗和生活开销每天一千多元，他依然只能用朋友给的信用卡去支付，别人家都在欣欣向上，只有自家看不到希望，人人都在享受生活，只有自己在品尝辛酸。曾经的美好全如梦幻，上天让他得到一个天使的亲吻，转眼又让美梦破灭，难道只是为了让他更痛切体验到冰冻残酷？
许欣老爸说的对，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现实，世界不是让他满意让他高兴而存在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父亲那一代就已经输了，自己无论再努力再挣扎也不可能突破那层看不见的天花板的，许欣的状元荣光和书香气质是几代人积累的结果，乔侨父亲暴富是抓住了千年不遇稍纵即逝的机遇，邹爽说的对，赚钱是最优先最主要的，有了钱你才能够有自由，自己真是明白的太晚了，当初怎么就那么理想天真呢。
怨天忧人，自怨自艾，自惭形秽，自暴自弃……
早上不想起床，中午不想吃饭，睡死算了饿死算了，行尸走肉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门铃响，祝母过去开了门。
猴子进来问：“祝俊呢，打电话他不接。”
祝母朝小屋扭下头说：“这孩子好像生病了，闷了两天不说话，也不去医院，杜医生量了体最也没发烧，一会儿你带他出去转转吧。”
“得咧，阿姨你放心吧。”猴子先到祝父房间看了看，进了祝俊小屋。
祝俊在椅子上坐着，目光呆滞无声无息，桌上手机电脑全都关着，猴子吓了一跳，鄂然道：“老大，你得了啥怪病，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太可怕了！”
祝俊呆呆坐着，看见猴子翻一下眼睛问：“你来做什么，没事，回去吧。”
猴子说：“看你浑身都长霉了，走，给我出去晒晒太阳去。”
祝俊坐着不动：“不去。”
猴子说：“陪我去好不好？我心里闷想喝酒。”
祝俊说：“不去，想喝你自己喝吧。”
猴子想了想又说：“我有许欣的消息，出去我告诉你。”
祝俊身体动了一下：“什么消息就在这说。”
猴子说：“这里说不方便，你陪我出去走走会死呀？”上来抓住祝俊胳膊使劲一拎，拖着祝俊就往外面走。
外面阳光很好，天气虽然还冷，但是空气清新清冽得令人发指，难得没有一丝雾霾。祝俊出来打一个激灵，巷外马路对面大厦玻璃墙的反光，让他不由自主眯了下眼睛。
走出了巷子，祝俊放慢脚步：“什么事说吧。”
猴子一边走一边说：“再往前走走。”
祝俊说：“我累了，不想走。”
猴子指着前边说：“那就找地方坐会儿，就前面那家。”
祝俊跟着猴子向前走，过了初十，街边小店三三两两陆续开门了，猴子指的是一家麻辣烫小店，附近二十米唯一开张的饭馆。
祝俊看着小店涂红字玻璃门笑了，这便是许欣父亲嘲笑的苍蝇馆子了，自己也只配进这样的馆子，跟着猴子走了进去。
不过元宵节年还算没有过完，小店里除了老板夫妇没有别人，昨天刚开门打扫干净今天架子上的菜还没备齐呢，看见猴子祝俊进来热情地招呼：“来了，挑位子随便坐。”
“老板今年发财！”还没有到饭点，猴子大声问：“营业了么？先给上壶热茶。”
“好咧您先坐，水马上烧好！菜都在架子上，灶锅汤料都是现成的，您先选菜吧。”老板三十多岁，带着山西口音，结实得跟个煤球似的，瘦俏的女人应该是老板娘吧，在隔开的灶房间烧着汤水。
猴子挑了靠里靠墙的位子，对祝俊说：“一起选料吧。”
祝俊坐下来：“什么也不想吃，选你自己吃的吧。”
猴子歪下嘴，自己过去拿了空盆，沿着菜架一边看一边夹，“你老板你这没有培根、小红肠啊，丸子也太少了，怎么全是素的？”
老板笑着说：“培根、小红肠都在冰箱呢，我马上摆上，还有内蒙的羊肉片，一份十二，保证新鲜嫩得很。”
“行，来两份吧，有啤酒吗？”
“有有，冰镇还是常温的？”
“老大，你喝冰镇还是常温的？”猴子扭头问。
祝俊没有理会，刚好手机响了，祝俊掏出看了看接听：“不好，一点都不好……我都快要死了……再见吧。”
猴子连荦带素挑了满满半盆，让老板过秤称了。
“四十八，加上两份羊肉两瓶啤酒，总共八十二，要不要辣？”
“微辣。”猴子扫码支付定付了帐，回到座位上问：“刚才谁的电话？”
祝俊问：“什么事你快说？”
猴子说：“急什么，放了假我们俩就没有好好坐过。老板，拿杯子倒酒。”
老板拎了一瓶常温一瓶冰的啤酒放桌上，又摆下两只玻璃杯，“麻辣烫马上就好，放一起还是分两份？”
猴子说：“一个大碗吧吃着热乎。”拿起啤酒给祝俊倒了杯常温的说：“虽说是兄弟，许多事也是帮你有限，主要还得你自己扛。你也别见外，该说话时就说话，有时说说话聊聊天也能减减压，来，干一杯。”猴子拿起杯子，擦着桌面跟祝俊杯子碰一下。
祝俊迟缓一下拿起杯子，猴子将杯口放低和祝俊再碰一下，仰起头一口气喝了。
祝俊也一口气喝光，猴子把酒又倒满。
猴子又举起杯子：“第二杯送你句老话：再深的沟也有底，再难的日子都会过去，活着就有希望。”
祝俊想说什么，又懒得说了，猴子杯子碰过来，两人一起干了。
第三杯，猴子举着杯子说：“许欣是个好女孩……”
祝俊打断他：“别扯那么多，她有什么消息你快说。”
猴子哪里有许欣什么消息，那只是骗祝俊出来的诱饵，见祝俊当真追着问，想了想说：“我说一件许欣过去的事吧，你不知道的，先喝了这一杯。”
祝俊喝了。麻辣烫煮好了，盛在锅一样的一个大盆里热汽腾腾端上来，满满一盆都是食料：鱼丸肉丸豆丝鸭肠小红肠大红肠腊肠腊肉培根金针茹海带油条新生菜，最上面还洒着一层芝麻香菜葱花花生碎，再加上十几香料调料的混合汁，扑鼻子地香。
“快吃啊，闻着味道还不错！”
在猴子热情的鼓动和带领下，祝俊的身体被唤醒，三杯啤酒在胃里发散，感受到强烈的空虚饥饿感，他拿起了筷子，从碗里夹了块鱼豆腐。
“老板，再拿四瓶啤酒全开了。”猴子欣慰地回头冲老板喊。
吃了两个丸子一大口羊肉，猴子自己喝了半杯，放下杯子说：“中考考完那天，许欣在路上问我报哪个学校，我说报二中，许欣又问你报哪个学校，我告诉她我们三个全都报二中，许欣说她也报二中。”
“就这个？”
“那时你和乔侨对许欣根本不在意，我倒是留心等着她一起上二中的，结果最后许欣去了四中。还有一件事，那年暑假我在街上又遇到她，许欣让我街上等一会儿，她跑进路边邮局买了明信片，在明信片上写了字，又买了个信封套住封好，把信交给我让我交给你。”猴子说。
祝俊问：“交给我？我怎么没有收到？”
猴子说：“那天我后来去了游戏厅好几个地方，把信给弄丢了，这事儿我给你说了，那时男生还不怎么跟女生说话，你听了也没当一回事儿。”
祝俊使劲回想，有这回事么，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不过真有这回事也是正常的，初二开始就有女生给祝俊塞情书，他的确都没当一回事儿，大都看了撕了直接丢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当时对许欣根本没有什么特殊记忆。许欣明信片上写的什么呢，现在来说可谓是一字千金，只是当时已惘然啊。
“还有吗？”
“你还记得初二开学后没多久，跟七班铁头那帮人放学路上干了一架吗？”
这事儿祝俊记得：“那次咱们好像没占什么便宜，先看到你一个人被揍得很惨，就一起上了，后来问你怎么惹着七班了，你死活也没说。”
“我现在告诉你，那次起因是为了许欣。”
“和她有什么关系？”
“嗐，说来话长，初一不知哪个浑小子给许欣起了个外号叫‘恐龙兔’么，许欣真不爱听，后来那次你在楼道里拦住许欣说‘你是我的兔宝贝，兔子兔子我爱你，就象老鼠爱大米！’许欣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说‘意思就是，你以后归我们老大罩了’，许欣就记住了。初二刚开学，不知什么事许欣惹到了李金巧——就是咱班练短跑后来进体校那个，李金巧骂许欣傻子呆子恐龙加兔子，这还不算完，李金巧是七班铁头的干妹，李金巧给铁头讲了这件事，铁头显牛X给李金巧出头，放学路上带一伙人截住许欣恐吓她，刚好我路过碰上，让许欣先走了，我留下来给铁头讲理，哪知道铁头仗着人多，根本他妈的不说理，上来就抡拳头，幸亏你和乔侨还有兵子他们紧跟着过来了，要不然那次我真被啐成零件了。”猴子说完，把剩下半杯酒一口气喝了。
“还有这趟故事，你怎么没给我说呢。”祝俊说。
猴子说：“有什么好说的，不过第二天我跟许欣说了：‘昨天的事我们老大出头帮你摆平了，以后再有什么事直接给我们说’，我记得许欣眼睛里闪着亮光，那是一种对英雄大侠崇敬和感激的光，里面还有一种以身相许的味道。”
祝俊说：“去，你有特异功能，人家想什么你都知道。”
猴子说：“反正就这么个意思，我报的是你的名，她把感激之情全都记到了你帐上，现在你们俩能相好，潜移默化还有我的功劳，就凭这一点，你也得敬我一杯。”
祝俊忽然想起来，去年在五岳寨上许欣专门提起过初二打架这件事，自己当时莫名其妙，这么说来的确该敬猴子一杯。
祝俊手握杯子，忽然叹了一口气：“没有用，都过去的事了，我和许欣现在没关系了。”